《密阳》上映不久,韩国人质事件震惊世界,23名韩国基督徒在阿富汗传教时遭到绑架。
导演李沧东单刀直入:韩国信教的人自己不会意识到,一般人觉得他们那种传教的方式有多么奇怪。
《密阳》表现出来的信徒的状况,和阿富汗的人质事件有一定的关系。
迅哥曾言:“对人唾弃的结果是信用仙人。
”李沧东推崇鲁迅,他对宗教的怀疑和拷问,经过绿色三部曲的试探与铺垫,在《密阳》里达到了高潮。
申爱(全度妍饰)带着孩子来到已故丈夫的家乡密阳:
这个阳光密集、民风淳朴的小城,除了如传销般不容分说的传教者和追求者偶尔令她不快,几乎无可挑剔。
不料,密阳最终成了她的伤心地,失去爱子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咽喉,呼吸都很困难。
对宗教敬而远之的她,跑到教堂尽情宣泄内心的苦痛。
信仰上帝、唱圣诗、教友聚会、祈祷……申爱成了幸福的祥林嫂,逢人就说上帝拯救了她苦难的灵魂。
在牧师的鼓励下,她决意响应上帝的教导,原谅杀子仇人并爱他。
到监狱向杀子凶手传递上帝的爱和恩惠,发现凶手已通过忏悔得到了上帝的救赎,内心相当平静,她的原谅无足轻重。
祂比你先到黑格尔说,密涅瓦(智慧女神)的猫头鹰到黄昏才会起飞。
于申爱而言,罪恶能够如此轻易地获得赦免,意味着偶像的黄昏。
申爱在教堂里似乎要敲醒沉睡、昏聩的上帝,观众为之泪奔:
牧师经不住诱惑,青天白日与申爱在野外苟合,申爱眼不错珠地望着苍天:
看清没有看清了吧?
牧师慌忙起身,说好象上帝在看着我们。
申爱再一次感到呼吸困难,翻江倒海似的恶心让她呕吐不止。
申爱对上帝的怀疑、信仰和令她作呕的整个过程,被全度妍演绎得丝丝入扣,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荣膺戛纳影后的韩国女演员。
饼脸大叔扮演喜欢申爱的男子(我咋就这么喜欢这个演员呢),象征沉默的大多数:
尽管他们好心、爱帮忙,甚至爱你,但每到关键时刻都没能帮上忙,有时还越帮越忙。
因为真正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
片尾,饼脸叔替申爱端着镜子,这回总算帮了个忙。
你我皆凡人,先把这辈子整明白,什么此岸、彼岸,姥姥!
影片第一个镜头是蓝天白云:
最后一个镜头是地面上的阳光:
导演的寓意呼之欲出:人生的意义不在天上,而只存在于现实生活。
三年前,我刚出校门的时候,第一次看《密阳》,那时我给了它四颗星。
大概是心境变迁,如今再看,才恍然惊觉这明明应该是一部五星的电影。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湛蓝天空,阳光明媚,白云朵朵;最后一个镜头是凌乱碎发,散放着搓衣板、洗洁精的灰色大地。
然而,两个镜头的隐喻,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天空虽美丽,却遥不可及且隔着玻璃;大地虽凌乱,却能够时时刻刻、踏实牢靠的踩在它上面。
从天空到大地,主人公也终于完成了一次心灵的蜕变。
几天前和朋友聊天,谈起一个命很苦的女人的故事。
我感叹她遇人不淑、时运不济,但朋友却说,这个女人自身绝对不可能没有问题。
我闻言一凛,朋友看待“命运”这件事儿的角度,虽然不新鲜,却常常被我们所忽视。
《密阳》的主人公李申爱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一眼看去,她漂亮、温柔、聪明、善良,可人生却屡遭重创:丈夫出轨、家人不睦、丧夫、丧子、被信仰抛弃……命运看似实在无常又不公。
在这样的不幸面前,人们甚至不忍心去刨根问底:这些不幸究竟有多少要归因于不可控的命运,又有多少要归因于她自己?
如果,她不是为了“重头开始”而执意要来密阳;如果,她没有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成天嚷嚷要买地;儿子就不会遭人绑票之后遇害。
如果,她没有为了“表现原谅”而勉强自己去原谅杀害儿子的凶手,她也就不会骤然感到上帝对她的抛弃与欺骗。
而造成她这些行为的根源,都是她始终如影随形的优越感与自卑感。
她更愿意相信丈夫最爱的是她和儿子,唯有如此,她被抛弃的事实才不显得特别凄切;她逢人就说来密阳是因为这里是丈夫的故乡,给自己逃避现实的行为冠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她批评当地服装店的装修,是要向密阳的“乡下人”彰显她来自大城市的、更优秀的品味;她大张旗鼓的买地,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资本活得自在幸福;她要到监狱去原谅凶手,那是她最后还挣扎着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在这一连串的不幸发生之前,她是对大地不屑一顾的,就像她绝对瞧不上宋康昊那样其貌不扬的邻家大叔。
她更喜欢仰望天空。
对黑暗,她也本能地排斥,当儿子接近阴影里的花圈铺时,她赶紧吆喝“右拐、右拐”,拉着儿子走进阳光里。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生活是精致的、完美的、洒满阳光的、令人艳羡的。
但这种对优越感的极度渴望,恰恰是出于强烈的自卑。
因为真正的优越感是不需要炫耀的。
要发现一个人的弱点,就看他炫耀什么。
个人而言,我并不喜欢故意把美好的事物一步步破坏殆尽,来赚眼泪的片子,比如拉斯•冯•提尔《破浪》一类。
但《密阳》却是个例外,因为虽然表面上看,这部片子刻画的是女主人公不断受到打击的过程,但实际上却是她通过不断承受打击,艰辛地自我救赎的过程。
从仰望天空到着眼大地,这样巨大的转变,非经历点彻骨之痛不能完成;但完成这一转变,对于主人公而言,无异于真正的涅槃重生。
不再时刻挽弓搭箭的与命运作战,承认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与耻辱,坦言自己不够高尚、不能原谅,接受自己像一颗泥土一般的平庸。
剥落所有浮华与虚妄之后,看不到上帝不要紧,要紧的是要看到自己。
有人说,影片的结尾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故事一定是关于两颗平凡的泥土的;可能不会太精彩,但应该是个可以令人微笑的故事。
第13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1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密阳》,下面为大家带来前线小城居民们破碎凌乱的评价了!
我们敏熙:感受心痛。
西来的宗教终被东方式的“斩断情丝(执念)”战胜。
压迫感太强,让人也如女主角般喘不过气来。
法罗岛帝国皇后:在我没有原谅之前,没有人有资格替我原谅,更没人有立场劝我原谅,罪人也不配得到原谅。
宗教非信仰,信仰需要虔诚,宗教则可带有私欲,强行信仰只会反噬信仰。
杰夫江:对上帝是否存在的讨论,在东亚电影里实属罕见,相当大地提升了这部韩国“苦情类型片”的看点和韵味。
画外的上帝从来不响,画里的爱又对不上焦,在哪里才能找到阳光呢。
巴黎小情歌:阳光普照却如此讽刺,一个始终在逃避现实的女人,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方式。
或许生活中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逃避现实,不堪面对生活的一切、而寄托于他物,只是最后都崩塌,毫无依靠。
松野空松:从这部我似乎对上帝信仰得到新的理解:一个人信仰上帝,是因为他是自私的,因为他想要自己内心平静下来才会去做出善的行为,因为自己有所求,如果这个行为无法带来内心平静,他还会信仰上帝吗?
蝠蝠:文学不能改编的地方,是用字句堆砌起的独特情感壁垒,在文字的包围之中,读者以想象来丰沛对世界,救赎,绝望的定义,而影像往往或直观或含蓄,观众的想象力被扼杀,这正是李沧东身为导演的不完美之处。
莫扎特仑苏:与其想要逾越人性不如接纳它,跨越人性而显现出的神性只是形式上的表象,多数借助于外物而实现精神超脱的本质都是自欺欺人。
“你知道大家怎么称呼你这种人吗?
俗人”。
一种反相,俗人超越圣人拯救雅人。
曲有误:前面有多明亮,后面就有多疯狂,小镇中快速传播的流言蜚语,悲剧发生后再次逃避,用之前所不重视的宗教来麻醉自己,实则心魔难除,罪孽难消,上帝取代不了自己内心的伤痛,只能尘归尘,土归土,埋葬在无人的角落。
Outisss:李沧东的电影无论是剧作水平上或者演员演技上都非常的高质量,前半部分我非常喜欢,中间突然转到宗教上面让我措不及防,而这一段也让我对整部电影的期待值大大降低了不少,后半部分处处都揪人心弦,充满了各种对于人性深刻的剖析,沉重感充斥着整部电影,让我看完久久不能回神。
RIVER:前半部分略显滞重,最喜欢的依然是李沧东镜头下的克制,所有的情绪都一度被压抑在安全线下,却又在猝不及防中突然爆发,张弛有度地玩弄着观众的心理,对宗教的刻画立场暧昧而不乏思考,最终还是落脚到女主角心底的一片荒芜。
全度妍极具说服力的表演让人切身体会到女主角的悲痛与压抑。
飞飞:宽恕与救赎,宗教与反宗教。
“我得到了上帝的爱,上帝让我爱所有人,所以我决定原谅你,可是你怎么可以说你已经被原谅了?
”人生极致的痛无以开解,宗教根本上无法消解最深刻的痛处,但没有宗教,仇恨无法被驱逐,层层的矛盾包裹着人性的挣扎。
全度妍姐姐真的是个妙人,每一场感情的处理都恰到好处。
Bob_Chow:虽观感上不及《燃烧》,但文学性极强,其中能感受到各类刻意的省略和复杂的矛盾。
道德的批判或是宗教的负面印象都不能概括全篇,阳光是否作为私人的上帝,密阳又是何种存在。
修车行老板和上帝的形象有重合也有出入,究竟是批判上帝的抽象存在还是将其塑身成人,如耶稣降临人间。
生猛有力,可惜个人对全度妍的表演不算欣赏得来,否则将更震撼。
余韵极长。
盆满钵满赵+:太讽刺了,本想把信仰上帝当作一个出口,努力扮演一个信徒妄想解脱所有,却发现宗教也成为罪人为自己开脱光明正大的庇佑所。
“我都没有原谅我自己,你特么凭什么原谅啊。
” 但是从主观的角度上看,对他们两个来说,宗教也都是解脱自己的工具。
但是,这个上帝呢,只是自己的神,没有绝对的公正,也没有绝对的“一视同仁”。
唉,我们就是需要懂我们的而不是善良爱我们的烂好人。
因为对于所有人,我都说不出口啊。
Bwheat19920313:电影名贵为“阳”,整部电影的环境也没有一个雨天全是明媚无比,但整个人却异常痛苦。
那光芒灼烧得越强烈,被堆放在黑暗处的痛苦就越庞大。
她本来就是个很脆弱的人,可这世道却要将她维持着自己正常的救命稻草一根根拔去,那最后剪掉的头发被吹进杂乱的荒地,就好像破碎的心在火炉里燃烧殆尽。
不论是那些不解事理过分冷漠的旁人、那看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毫无用处的宗教、还是那看起来熙熙攘攘却“死寂无比”的小城,所有的一切都把那看起来能照到地上的阳光团团封锁。
本该普照的阳光却变得隐秘,站在下面,浑身发冷。
欧.尹:李沧东第一部,也不过是迷影以来第三部韩影,每一部都有宋康昊,我佛了...一个司空见惯的苦情故事,中间笔锋一转去讲宗教,无论是情节铺陈还是人物刻画都有较大问题。
似乎导演是为了植入对宗教的批判而刻意设置了这个在小城发生的悲剧,若这么来看,本片前一个半小时实在是充斥了大量的缀笔。
而后半程的宗教批判看似精准,实则仍浮于表面,代入到密阳语境后更觉格格不入。
宗教题材还是让伯格曼或布努埃尔去探讨比较好。
全度妍的演技是本片少有的亮点,有多处高光时刻,但仍无法引起我的共鸣。
我并不讨厌本片,只是认为它太平庸+无聊。
George:《燃烧》的时候的感受就是李沧东在刻画人和社会的幽微关系上真是叹为观止,而《密阳》无论是对于城市、社会、家庭的刻画,导演的细节做得太好了。
可能抵达了影像的某种限制,联系导演的意识,更是令人想到一些最伟大的作家。
人太卑微,再伟大的成就也只是脆弱的成就,通过作假和忘却,我们才能找到所谓真理与安宁。
《密阳》绝不是可以用“韩国式批判”来概括的对宗教的道德/规范批判,而是一种尼采式的《真理与谎言的非道德论》:在高扬的晴空下是一场庄严的游戏,这里的欢乐和拯救运行良好,没有幸福,但却有避开不幸的机制。
李沧东镜头下的就是人和她所发明出来的这个骗局的那样一种张力,割腕后的女人和燃烧的男人,都是前社会的人。
Pincent:开头那样亮色的自然光真·暖阳暗示着同宗教的宿命缘分。
儿子的事件击垮了一位母亲,在盲求了上帝之后同以前当面对自己言恶语之人也能因宗教得缘一起吃泡菜锅,那场戏全度妍拿捏得极为到位,笑得投入但始终带有一丝病态和疯狂,也预示着后来的内心崩溃被掏空。
“神怎可能在我未宽恕他人之前就宽恕他呢”,在教堂里向上帝拷问(字面意义),而上帝沉默。
一个本是无信仰者的重生、质疑和崩溃,如同往空壳里填满又被抽空一样残酷。
伯格曼、施拉德后第一次看到亚洲电影探讨上帝是否存在的话题。
李沧东太高级了,切口足够小,留白足够多,专注人物内心,相当克制,并不说透,镜头围绕角色,而抛给观众的疑问又相当沉重,那缕阳光是什么呢?
密阳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上帝就在身边吗?
阳光能照到每个角落吗?
自我剪发也许预示着重生,身边有人,也是希望。
#FIFF13#DAY1的主竞赛场刊评分将在稍后为大家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小时候家附近有个女疯子,岁数很大了,长得一点也不机灵,整天坐在她家的窗口前往楼下吐口水,我也不幸被击中过一回,摸了一把手上都是腥味。
据说前些年她丈夫总打她,把她打疯了,那个男人我也见过,凶神恶煞的,但仿佛很护着疯子,以至于被疯子吐中的没人敢找上去理论。
我姑,亲姑,用很多长辈的话来说,她的命不好,因为她嫁的男人是个恶棍,爱好喝酒和耍钱,直到有一天她男人死了,居然是一次喝醉酒碰翻了电炉子活活烧死的。
那之后我姑经营起了完美芦荟的直销事业,每天见人的前三句话中总会问,怎么样,要不要来点产品?
高中同学,男的,身高丈二,体重二百斤往上,带个黑框眼睛,从小常年穿西服,就这么位说彪悍又太文静,说儒雅长得又太粗犷的主儿,找对象应该不算很轻松。
高中时我们是住校的,他在寝室里带领着一帮同学练香功,据说练成后身体会发出异香。
上次同学会时又见他,念到了博士,练到走火入魔了,挨个问人要电子邮箱,回家打开一看都是被取缔的内容。
有个女网友,前几年跟着大学时的男朋友北上京城闯世界,脚跟儿还没站稳就被那哥们给甩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成天不是赶场参加聚会就是去地铁唱歌。
前阵再聊,居然跟那位又复合了,房子都收拾妥了,正兴冲冲被无证驾驶着呢。
现在研究生班的同学,性别男,人很好,好到我都不好意思写他。
学文科的,满腔情愫憋到了这个岁数,应该说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前阵给他介绍个对象,那女的不干,他还追着不撒手,别人追求的招数不是欲擒故纵就是死缠烂打,他都不用,每天看书学习,问他还振振有辞,等我学成了她就跟我了。
例子举多了容易得罪人,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密阳》这部电影真的是在讲宗教么?
好吧,先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部影片,我们的主人公够惨的,先死了丈夫,又因为显摆钱被夺去了儿子,命运之坎坷跟我们的祥林嫂有得一拼,要是生在中国,她不是信了佛,就是入了党,要么得被邪教组织发展了去。
所以说人的出身真的很重要,如果她生在一衣带水的北朝鲜,完全可以像《再见列宁》里的那位母亲一样,投身于革命事业,被伟大领袖接见也未可知,可她偏偏生在南朝鲜,一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度,宗教似乎成了她得救的唯一道路。
得救之道,这是我们这篇文章第一次出现这个词,以后还会反复出现,请原谅我裹脚布般冗长的话题,谁叫我今晚太闲呢,要谈论这个问题,我们还得从头说起。
现在我们来到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以前,我们唯一可以获知的信息是这个女人有个儿子,更重要的是有个死鬼丈夫。
关于她的死鬼丈夫我们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因为这不是一部《人鬼情未了》似的鬼片,我们仅仅能知道他出生在密阳这个地方,片中说了两次密阳和其它地方都一样,这是因为导演同志又想以小见大,窥一斑而见全豹,他的小心思瞒不过我们。
话题扯远了,还说死鬼丈夫。
尽管没有正面描写,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他们的婚姻曾经很幸福,否则女主角不会大老远跑到男人家乡来,而那段幸福的婚姻,或者说爱情,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怎样看婚姻的,已婚的和未婚的,恋爱着的和恋爱过的,起码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在我对着电脑屏幕讲话的时候,我以为爱情是我的得救之道。
女主角一定也曾这样以为过,可当她的丈夫死了(死因不明),这条道路戛然而止,她不得不去丈夫的家乡寻找新的得救之道。
一个普通人,我是说如果这个人没有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没有思考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问题,如果这个人不很贫穷也不很富有,没有超过一百个人关注他也没有一百个警察来找他,又如果这个人在三十岁之前顺利结婚,赶在力不从心以前生个有屁眼的孩子,工作的时候不打游戏,游戏的光景不谈工作,中年危机的时候不乱搞用省下的钱买辆车,退休前的积蓄够给孩子租个房子。
我是说一个人的人生如果像这样没有纰漏,或者说如此乏味,那么生活对于他来说便没有困境,更不用谈得救之道。
问题在于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不等同于所有人,也许你正志得意满地行走在扑面而来的人生之路上,从此岸向彼岸进发,可仅仅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比如配偶出轨,离异,手淫过度,乳腺癌,小儿麻痹,更不用说某人的不幸死亡,仅仅有了一个意外,螺丝松动,整个事先装好的链条会突然断裂,你扑通落入水中,不断下沉,冰冷的河水顷刻没过你的头顶。
从河水中脱身有两个办法,有人拉你,或者找块垫脚的石头把头露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女主角还有个儿子,就如同伸出来的一只手,使她脱离了水面,她还有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叫她在密阳获得尊重,钱是她此刻的垫脚石,尽管露富使她送了儿子的命,可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来说,这实在是能迅速获得大家的尊重的捷径。
可很快,她失去了儿子,先是爱情,然后是亲情,又一条得救之道轰然封闭,她再次落入水中。
于是,接下来还有宗教式的得救之道,撒旦式的得救之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对抗困境,有人在对抗虚无,教堂内的圣徒和教堂外的毒犯,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在试图逃避。
关于宗教与神性这里的影评已经太多了,好吧,如果这是一部教会赞助的电影,或者说导演本人是位虔诚的基督徒,那么不用想就知道,女主角会在这一站停下脚步,停靠在她心灵的小港湾,找到她灵魂的小归宿。
而如果这是一部够酷够炫够傻X的电影,那么女主角就会向堕落低头,向撒旦屈服,成为妓女,甚至女杀手也未可知。
遗憾的是完全不是,两者都不是,导演并不想说教神性是如何伟大,也不想把他的电影拍成邪典,关于皈依和背叛都不是他想要的,看吧,接着看下去,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向我们展示所有可能的得救之道在一位渴望救助的病人面前全部封死,他想要叫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试图穿越的女人那被刀划破的血淋淋的手腕,他想要说的其实毛姆在他多年以前的《刀锋》扉页上就已经告诉过我们,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被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而这次导演李沧东做得更绝,他说根本没有得救之道,什么也没有。
好了,写累了,最后再说一遍: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被越过,因此没有得救之道,什么也没有。
丈夫车祸去世后,申爱带着儿子从首尔搬到丈夫的故乡密阳生活。
不久后儿子被绑架并撕票,极度痛苦的申爱为了寻求安慰皈依了基督教。
但入教不久,申爱开始质疑上帝,指责上帝,不仅信教的疗愈效果丧失,甚至痛苦加倍。
申爱渐渐走入癫狂。
申爱是个矛盾的个体,和《薄荷糖》里的金永浩一样,本身性格是有缺陷的。
申爱来密阳生活的举动,表达的是她对丈夫的深情,以生活的受害者的身份来到这里,一个人带着儿子,开设钢琴培训教室自力更生。
从首尔搬来,音乐高等学府毕业,丧夫,独立、清高。
这是申爱初来密阳建立的人设。
高端背景带来俯视视角,弱势处境带来道德高点。
走在路上忍不住走进陌生人的商店进行一番评点和建议,并且真诚。
宗灿拿来假的证书给她挂起来,她坚称自己没有得过这个奖,这么挂是对自己从业操守的侮辱。
但也没把证书撤下来。
申爱本想以这样的人设融入这里,但结果是做头发的时候听到别人背后议论她的行为奇怪。
她的那套在这里可能是水土不服的。
于是她开始制造投资房产的舆论信息,塑造自己有钱并具有超前的理财意识的形象,结果因为虚荣失去了儿子。
自发的为自己设立人设的做法,并不能以好坏来评判,而是一种心理需要,有的人需要对自我进行一番设置再面对世界,这一层设置给人带来安全感和操控感。
这个人设也未必就是虚假,只是它经过编排,并怀着对别人反馈的特定期待。
申爱是一个喜欢站在高点的人,无论道德还是行为,当他的弟弟质疑为什么姐夫早就背叛了申爱,还要跑来密阳生活。
申爱为丈夫辩护,表现出了一种为爱痴狂的宽恕与大度。
对于丧夫之痛,申爱的疗愈方式是用丧夫这件事为自己制造一种舆论上的保护。
失去儿子后,作为母亲申爱是极度崩溃的。
因为自己谎言失去了儿子,除了悲伤还有自责,以及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某种迷茫。
这些感受使她流不出泪说不出话。
为了排遣痛苦,她走向曾经向她传教的邻居,加入了基督教。
她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的宣泄悲痛,并接受教义的洗礼。
她的痛苦似乎获得了安置,申爱又有了笑容,充满平和与虔诚。
甚至她决定去原谅那个杀害儿子的凶手。
正能量的爆棚总是伴随着违反人性的诡异,令人不安,此时的申爱如同一根绷的过紧的弦,随时会断。
当申爱路遇凶手的女儿被流氓纠缠,她没有报以同情,扭头走开,所以她根本没有真正领会教义,更不可能原谅凶手。
宗灿说:心里原谅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去面对面的把原谅说出来呢?
是的,这种感觉像是某种审判,而结果就是审判者宣布受审人无罪。
审判宣布之前,受审人是需要跪着的。
这也很像上帝的某种恩赐,你有罪,但是上帝仁慈,所以宽恕你。
申爱在宗教中再次找到了自己的新人设,并再次登上了高点——凶手的道德上帝。
这种感觉帮助她获得内心的安慰,暂时安抚了丧子之痛。
但结果是残忍的,在申爱还没有来得及宣判无罪之前,凶手已经皈依基督教并在内心得到了上帝的宽恕。
申爱想象中的充满仁慈的审判现场成为了一场普通的教友交流会。
人设瞬间坍塌,宗教对她的保护结束了。
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她质问,在我原谅他之前,上帝怎么可以就那么原谅他了呢?
我这么难过,那个人却说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原谅和救赎。
李沧东在这里对宗教提出了疑问,这不是一个讽刺而是一个真正的问号。
在扮演上帝失败后,申爱开始疯狂的报复上帝。
偷CD,扰乱教会活动,勾引神父。
但她心里知道,她失败了。
因为神父无法面对上帝而抗拒了勾引,因为教友们在家里为申爱举办彻夜祈祷会,善良和虔诚是真实存在的。
上帝在别人心中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俯视谁了,反而那些教友以他们的虔诚占据了高点。
这种失败将申爱推向了精神的真正崩溃,丧子的痛苦,人设垮掉的痛苦,精神寄托消失的痛苦,与上帝为敌的痛苦。
申爱不由自主的割腕,又在疼痛与鲜血中清醒了过来。
那个最真实的她被褪去了所有的设定,在街头瑟瑟发抖的呼救。
当她从精神病院出院,再次遇到了凶手的女儿。
她愤愤逃离,怒目向天。
她的心里依旧充满怨恨,但充满怨恨没有错,甚至是更合理的。
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是怎么都不会好了,最好的一种可能性也许就是带着怨恨与痛苦,继续匍匐着生活下去。
虽然李沧东用他的方式对宗教提出了疑问,但他并没有否认教徒们的善良与虔诚。
不过所有人物中,宗灿才是全剧的亮点,一个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任何人设的人。
本分实在,没有内心戏,在地面上真实的生活着。
他喜欢申爱,却毫无猥琐之心,帮助申爱,不求回报,默默陪伴。
如果说宗教是教徒们的阳光,那么宗灿就是申爱一个人的阳光。
申爱并不喜欢宗灿,她的清高不允许她接受这么一个俗气的男人,但也没有拒绝宗灿对她好。
到最后,宗灿还是笑呵呵的帮她举着镜子方便她剪头发,笑容简单干净。
这么一个粗糙俗气的男人是天使吗?
简直颠覆了大众对天使的印象。
那对天使的印象是什么呢?
天使与人间也存在一个人设夹层吗?只能说人设夹层还是真是无处不在啊。
《绝美之城》里有句台词,是主角戳穿他装逼的老朋友之后说的:“斯特凡尼娅,你五十三岁了,跟我们大家一样过着残破的生活,你不该高高在上,藐视一切,而是应该跟我们感同身受,我们都在绝望的边缘,能做的就是照看彼此,陪伴彼此,并开开玩笑。
”这一句戳穿了你我,也戳穿了《秘阳》里的李申爱(全度妍饰)。
我们伪装出一副掌控了生活的自洽样貌,躲避绝望,躲避上帝的冷漠余光。
李申爱问:“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阳光在她儿子那一缕金色头发里,她视而不见。
她将儿子从车里抱出来晒太阳,儿子却躲进阴影。
阴影隐喻的是李申爱从头到尾不想面对的部分:生活的本来面目,以及自己的本来面目。
她强行将儿子拽进刺眼的阳光中。
她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要走上通往璀璨未来的康庄大道。
她和秘阳这种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和金宗灿(宋康昊饰)不一样。
金宗灿廉价,猥琐,狼狈,除了一颗真心什么都没有。
她看不上他,也看不上秘阳的人。
她给金宗灿和隔壁的服装店老板娘送礼,虽然姿态优雅得体,身体语言却骗不了人:不断在后退,想尽快结束对话,离开这些不配围绕在她生命周围的人。
她并不想真正融入到秘阳中去,因为她和他们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
她嘲笑金宗灿低俗,却把假奖状挂上家墙;她向弟弟描绘自己如何被爱,即使对方深谙原委;她买地投资,打电话让所有人听见,虽然就快要弹尽粮绝。
但她不这么想,她是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的人。
于是,她不断在别人眼中构筑自己的美丽假象。
别人信了,她自己也就信了。
为了这份虚假的美丽,她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录下了他朗诵夸赞母亲的作文,跳起来大声欢呼。
那一刻她很骄傲,却不是为儿子,而是为自己。
儿子的文章让她这样一位母亲,这样一位女人,在其他人眼中更美丽了。
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追寻美丽,却不知道这份动机背后是一种“凌驾”。
她要的其实是凌驾于这些普通人之上,凌驾于生活的真相之上,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
正如金宗灿听不懂秘阳的浪漫含义时,她向他投去的那一撇鄙夷目光。
那正是她投给生命的本质的。
这在她眼里是乏味的,不堪的,无意义的。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然而,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因为本质就是上帝。
上帝很快就报复了。
它的报复异常凶狠,总是在李申爱打扮得最漂亮、心情最好的时候捅下那一刀。
当李申爱和喜欢并仰慕她的朋友们一起喝酒唱歌,品尝人生至美时刻时,她的儿子被绑架了。
上帝更歹毒的地方在于,它的报复不是祸从天降,而是将一切埋藏在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中。
就像李申爱因为启动不了汽车而抓狂,却发现是她没有将档位推到驻车档一样——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
李申爱太致力于营造假象,从而忽略了作为家长的责任,将儿子扔在大街上去和别人攀谈,将儿子扔在家中去和别人玩乐。
而她儿子的死,也是一个她所参与的必然。
她向周围的人炫耀有钱,导致儿子被周围的人绑架。
而她周围的人,因为儿子也认识,所以必然会撕票。
令人震惊的一幕是绑匪打来电话,李申爱来到金宗灿门前求助。
当看到他对着电视快乐地唱着歌时,李申爱竟然离开了。
她是怕求助会让金宗灿有机会彻底走入她的生命中,还是怕她伪装出有钱人的形象彻底崩塌,没有人知道。
但不管是什么,她选择离开,代表她依然没能领会到生命本质的含义。
这时候,她胸口顶上来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噎得她无法行走。
隔天,李申爱取出仅剩的几万块钱,这时她的扮相是憔悴而狼狈的,当生活的真相撕碎了她营造的假象时,她的扮相都会变得憔悴。
而这也是她的真实面目。
她从袋子里掏出那一堆假钱,也掏出了她对自己的全部幻觉。
儿子的葬礼过后,李申爱蹲在地上,问了金宗灿一个问题:“我当时怎么能做出那种反应呢?
亲手把他(犯人)杀了都不解恨呢,在警察局碰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为什么避开他呢?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伪装美丽,也就习惯了避开真相:丈夫不爱她、家人很冷漠、并不是有钱人、钢琴也弹得一般的真相。
正如她在办理儿子的死亡登记时,忘记了身份证号码一样,她已经不认识这个被她忽略和遗忘的真实的自己。
她跌跌撞撞走出去,胸口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顶了上来。
然而在这时,她抬起头,却看到了药铺老板娘不断给她安利的信仰。
那一团东西再一次被压下去了,内化在她的身体和灵魂里。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而已,阳光,你说有什么?
”李申爱笑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有了信仰之后,她的生命里充满喜悦。
喜悦越来越满,她要溢出来,于是她又一次穿上漂亮的衣服,捧着上帝发明的花朵,迎接她又一次的至美时刻——去监狱原谅杀死儿子的犯人。
李申爱始终没能明白,她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甚至称不上一个信徒。
她的信仰,和之前一样,也只是她用来逃避生命本质的道具。
而在这个真相面前,没有人能逃脱得掉。
当某个小男孩跑进她的家里上厕所,她仍会对着小男孩的背影,试探着叫出儿子的姓名。
她从来没有认真聆听上帝在对她说什么,所以她将所遭遇的一切都当做是上帝的报复。
而这一次,上帝又狠狠报复了她。
当她面对犯人,要原谅他时,没想到犯人已悔过自新,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也有信仰了,在李申爱原谅他之前,他的信仰已经让他获得了原谅。
李申爱扔掉上帝发明的花朵,晕倒了。
醒来之后,再次换上憔悴扮相的李申爱在教堂拍打桌板,开始跟上帝决斗。
教友来到家里关心她,她将他们赶了出去;布道会现场,她混入后台,在信徒聆听上帝时播放一首歌词是“都是假的”的歌。
她勾引牧师,当牧师骑在她身上时,她瞪着天空对上帝说,“看清了吧?
”
可她还是输了。
教友们并没有因为她的驱赶而恼怒,而是为她举办了祈祷会。
牧师也在行进半途幡然醒悟,忏悔自己的失德的举动。
李申爱拿起石头,重重地向上帝有可能降临的房间砸去。
她发疯一般在街道上乱走,念叨着从小到大上帝让她遭遇的一切苦难,并抬起头,嗤笑一声,“我才不输给你呢”。
她的终极挑衅是教义里坚决禁止的自杀。
然而,当她看着鲜血横流的手腕,意识到死亡将至时,她跑出去对着路人说,救我。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再次醒来的李申爱,获得重生的李申爱,扮相依然憔悴。
她来到一家美发店,没想到剪发的人却是犯人的女儿。
头发剪到一半,李申爱夺门而出,问金宗灿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天,在重生的这一天带她来这里。
她望向天空,怨愤地剜了一眼。
好像在质问上帝,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暂时就到这里了,上帝说。
李申爱路过服装店,被老板娘叫住。
刚来秘阳的时候,她建议老板娘将房间装修得亮堂一些,老板娘背地里嘲笑她自以为是。
而如今,遵循她建议的老板娘热情地和李申爱套近乎,感谢她让生意变好了。
老板娘见她头发剪了一半,不小心说错了话。
然而,李申爱并没有介意,自嘲地和老板娘笑成一团。
上帝就是在这一刻选择原谅她的。
那一团顶在她胸口的东西,也早已被她吐得一干二净。
那口污秽正是她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她的伪装,她的藐视,她的一切让她背离生命本质的东西。
而生命的本质,就是永恒的无常。
只有当一个人坦诚地接受了这种永恒的无常,坦诚地接受了自己和万千众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渺小、可笑、被无常作弄、与无常周旋的可怜人时,才真正有机会在看向阳光时,发现阳光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李申爱回到家里,拿起镜子准备自己剪头发。
而一直默默伴随着她的金宗灿,这个名字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男人,来到了她面前,俯视着她,拿起镜子,让她面对自己的模样。
你看这时候的金宗灿,像不像上帝?
而这一次,李申爱没有让上帝失望,她即便面对着真实的自己,面对着生活的真相、生命的本质时,仍愿意把头发剪得漂亮一些。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还有爱呀,朋友们。
………………………………附注:1、本文是观后感,并非影评。
2、作者是无神论,文中所提到的上帝隐喻的是万事万物,包含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空间与时间、自然规律和法则、以及将这些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不论是我们能理解还是不能理解的,发现了还是没发现的。
如果非要有一位神,那么一切都是神的部分,神是一切的总和。
下面进入有奖竞猜环节:某韩国导演,此前在高中当老师,40岁高寿拍出第一部电影《绿鱼》;某荷兰画家,零基础27岁开始画画,十年后自杀,此前两次大学考试落榜;某中国导演高考三次进北影,29岁自杀;某台湾工科海龟36岁高龄拍出第一部作品,成为台湾新浪潮中流砥柱……(台湾电影大师班李沧东专题讲座切片,感兴趣的bro请文末点击“阅读原文”跳转至现场完整版。
)
李沧东,导演、编剧、制片人。
于庆北大学韩语教育系毕业后,从事高中教职并持续写作,发表过数本获奖小说,年届四十毅然踏进影坛,以编剧与副导演从头学起。
1997年首度执导《青鱼》即夺得韩国青龙奖最佳影片及导演,再以《绿洲》荣获威尼斯最佳导演银狮奖。
从作家到导演,始终如一的是深掘被世人视若无睹的真实,以一帧帧无力对抗命运的人间悲剧,叩问生命最沉重的苦痛。
仅仅六部长片,部部掷地有声,三度入选坎城主竞赛,《密阳》让全道嬿摘下韩国首座坎城影后桂冠,《诗》获颁最佳编剧殊荣,《燃烧》更是荣膺Korean Screen韩国影史百大电影之首。
采访/编辑/文字:金马影展电影学院整理/排版:李怡欣责编:万年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1主题:何谓电影感老实说,我来到这里的步伐,并不是轻盈愉快的。
在出发来台湾时,我在机场候机室读到一篇关于韩国电影危机的报导,这两天我也跟来参与金马大师课的另两位韩国电影人不断地在聊「韩国电影是不是正在走下坡呢?
」几天前也有年轻的韩国电影人来找我,我们聊着现在人们渐渐不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了,然后他们很忧心地问我「再这样下去,电影会不会灭亡呢?
我们该做什么才好?
」但是我跟他们说「也是一直说有气候危机,人类要灭绝了吗?
我想在电影灭亡之前,世界会先灭亡,所以不需要太担心啦。
」
第一部电影是在1895年诞生,至今已经过了128年,在这128年之中,也经历很多次的危机或是巨大的改变。
以前遇到的危机是从无声电影变成有声电影,接着又从黑白电影变成彩色电影,再来是在电视上能够播放电影,如果能够在家里观看,谁还会去电影院看电影呢?
近代又因为串流平台的诞生,大家开始用手机、笔电,用更便利的方式去接触电影,人们都不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人们看电影的习惯正在改变,我认为这才是最根本的危机。
今天不是要跟大家讨论电影的危机,而是想要藉由今天这个机会,跟大家一起去思考,在这样的危机里,我们应该创作出什么样的电影?
什么才是电影?
什么是电影的本质?
话虽如此,我想我也没办法在今天就让各位对于电影的本质产生很伟大的顿悟。
所谓电影的本质,也只是我用了一个比较夸张的词汇来描述而已,主要是我不认为我有那个能力,能让各位对于电影产生跳跃性的认知。
我只是觉得,藉由这样的机会可以跟大家一起好好探讨这些问题,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当我要描述比较戏剧性的情节时,我经常会苦恼要如何呈现戏剧性,并且不要让这件事情离现实更远,所以我接下来就跟大家介绍,其中一个我在苦恼后诞生的作品,就是我的出道作《青鱼》中的场面,虽然让大家看我的作品有点不好意思。
在《青鱼》撰写剧本的过程及拍摄的现场,我都一直在苦恼这场戏。
这场戏是男主角沫东为了替自己的老大出头,杀了敌对的老大。
因为这不是平常大家会遇到的事件,所以我很苦恼如何才能让观众感受到这场戏的真实性,我们先一起看看这场戏后再进行讨论。
(播放《青鱼》片段)
这是一场我难以忘怀的戏,因为在拍这场戏时,我的手指受伤了。
大家可以看到,他的凶器是用报纸包着一把生鱼片刀,我为了要示范让男主角看,结果切到自己的手,甚至是见骨的程度,当时赶去急诊室缝好伤口后又回到现场继续拍摄。
如何把这个场景好好地呈现给观众,让观众感受到真实,甚至在缝完伤口回来后都持续在苦恼着。
我认为可以塑造出真实的元素,第一个就是沫东在杀完黑道老大之后,一边洗地擦着地板、一边流泪的这个动作。
这让观众感受到一个纯真的青年,在第一次杀人之后真实流露的情绪,虽然这种情绪并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经历的,但是我们可以比较轻易地去联想,也就有了真实感。
第二个元素,就是他为了把黑道老大的尸体拖进那个小小的厕所,在使力的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了马桶冲水的把手。
这个踩冲水把手的动作,并不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纯粹是彩排时不小心踩到,然后这样意外的元素就形塑了这场戏的真实感。
拍摄时,如果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我们通常会去跟演员说等一下要小心,但是我在看到这样意外的收获时,反而觉得既然已经冲水了,水正在流下来,那是不是可以很自然地配合角色慌乱的心情,利用它洗去手上的血迹?
我认为这样细腻的小动作,会让观众更加感受到真实;这些无法预测的小小偶然,会让观众更轻易地感受到这部电影的电影感。
除了这种无法预测的小小偶然之外,观众要能感受到电影中的真实,或是要了解整部电影,主要是透过电影中的演员和他们演出的角色,所以演员的表演就非常重要,这些角色也必须看起来真实。
像刚刚那一场戏,演员抹地板、痛哭、洗脸的这些动作,都能让观众更好地去感受到戏剧的真实性。
在拍摄这场戏的时候,男主角韩石圭曾经问我,一边抹地、一边痛哭,要如何呈现这种懊悔又复杂的情感?
他其实并不是很有把握。
我跟他说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因为杀人后随之而来的未知情绪,也不是我们能够真实体会的,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感情,所以不用想得太复杂。
你可以想象小时候要去学校,但是因为生气,鞋带怎么绑都绑不成功的时候,那种情绪上来后哭出来的激动情绪,就揣摩一下这样的感觉。
当遇到这种常人无法经历的情绪时,在表演上应该如何呈现呢?
我认为就是要从微小的细节中去找到类似的情感,从而发展成实际的演出。
2意外的惊喜降临,电影的美好瞬间导演其实是很像在模仿神的一个职业,精心准备计划、营造情境,让角色在场景中活动,让演员揣摩剧本中的角色去做表演,这些都是安排在必然的因果关系之中。
但导演不应该抱持着要像神一样完美操控一切的想法,导演要去指导、要去拍摄的,不仅仅是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而是要能容许所有的变动,接受所有可能性的发生。
我们不能忘记电影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不应该进行毫无生气的拍摄方式。
像是前面几段所提到的,一次性、偶发性的事件,才是让观众能够融入电影更好的方式。
就像《青鱼》中,不小心踩到冲水把手,利用马桶水去洗手的情节,根本没有办法在事前去设计,就算到了现场,也很难去想到这样细微的环节。
我总是期待在拍摄现场能够遇到一些意外,无论是风、意外的阳光,还是演员意想不到的微妙表情,或是如同《青鱼》那场戏一样没有计划也没有安排的偶然细节。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顺利拍摄,我反而会觉得很不安,觉得拍摄不太顺利,所以总是期待着意外的惊喜降临,而等待这种一次性的偶然情节,或是无法被安排的微小时刻出现,我觉得也是拍电影的过程。
在实际拍摄过程中,经常遇到我所期待的偶然,接下来想要给大家看的一个案例,是《燃烧》的片段。
这场戏是女主角在抽了大麻之后,沉醉在药效当中,忘情起舞的样子。
(播放《燃烧》片段)
这个跳舞的场景对我来说,就是真正的电影时刻。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要拍摄这场戏非常困难,因为这是日落的一瞬间,如果NG可能就无法继续拍摄,要隔天重拍。
所以我在拍摄这场戏之前,其实是抱持着不可能会成功的心情,也已经把这个画面分成很多个不同的镜头,变成比较碎的方式去拍摄,万一今天没拍完,隔天再接续着拍就好了。
如果坚持要用一镜到底的方式,可能一个月都没办法拍到想要的画面。
大家可以看到,刚刚的画面是从女主角尚未跳舞的时候开始,然后我们的摄影机就一直跟着她。
很幸运的是,当时我们感觉一切都蛮对的,就持续跟着演员的舞蹈一直拍摄下去。
其实这样的拍摄方式并不是我们特别安排或设计好的,所以大家也可以看到,演员有一度离开镜头了。
摄影师发现演员出镜之后,想着该怎么办呢,不然找个东西来拍好了,就拍一下远方的风景,拍完风景之后再拍一下演员,拍着拍着想说要找个东西结尾,就想到拍这棵树,就成为了这颗镜头的结尾。
当时拍摄是由摄影指导亲自掌镜的,我坐在monitor前面,很神奇的是他的运镜就跟我心里所想的一样,我们没有进行任何的对话,也没有事先协调好。
我看着镜头想说「哎呀,演员出镜了,那接下来拍风景吧,再拍个树吧」。
然后镜头就很神奇地转移到我想拍的东西上面,彷彿跟摄影指导有心电感应一般,好像隔空在操控他,最后成功地拍下两人都很满意的成果。
我经常被问这场戏是怎么拍摄完成的,今天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跟大家分享这场戏完成的方式。
这场戏的成功,不只是因为我们偶然地在从开机就持续不停地拍到了最后,还有在这个场景当中,黑暗和光亮边缘的时间感,在女主角海美的舞蹈当中感受到的现实和非现实,平凡和美丽,幸福感跟不安,还可以看到远方美丽的夕阳,在风中飘荡的国旗,迈尔士戴维斯(Miles Davis)的爵士旋律,甚至听得到小牛的哭声,这些偶然的元素都很好地被保存在这颗镜头里面。
但也不是说这场戏发生的一切都是偶然的,其中也有精心缜密的安排和计划。
例如说海美的舞蹈看似随性,其实我们送她去上了很多课程,这个舞蹈比较偏芭蕾,想要展现的是一种白天鹅的感觉,所以她经过了大量的练习。
我认为要能够在拍摄现场捕捉到这些美妙的偶然,是需要以高度缜密的计划做为基础。
说实话,在拍摄过程中,运气好的话,这些偶然的瞬间都能遇到;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最后一场戏出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电影般的瞬间。
《燃烧》的结尾,男主角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脱光了衣服,最后点火燃烧。
在场勘的时候,现场是一个非常荒凉,没有任何感觉可言的地方,我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如果在这个场景能下雪就太好了。
可是问题在于,拍摄的时候还没有非常冷,而且就算很冷,也不可能要老天爷下雪就下雪,所以我们只能先按照计划,把能够准备的尽量安排好去做拍摄。
大家可以看到在最后,男主角脱光了衣服,开始要点火的时候,真的就飘起小雪来了。
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工作人员跟演员都大声欢呼,彷彿收到老天爷的赠礼一般。
这样子的偶然性,就是拍电影很美好的地方,这样子的瞬间,就是让我期待每一次拍摄现场的原因。
3呈现与不呈现,思考画面的取舍接下来要分享给大家的,是我的作品《密阳》。
这场戏是女主角在河边确认自己小孩的尸体,很悲痛的场景。
(播放《密阳》)
女主角从警车下来,走到了河床确认尸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在她的面前有东西在晃?
那是一个虫子。
这个虫子在我们剧本上没有设定,我们也不知道现场会出现这个虫子,也不可能跟虫子讲好这时候要出现。
像这种意外的偶然出现,就是非常电影感的瞬间。
当然我不是为了给大家看这个虫子,想要给大家看到的是,虽然女主角去河床边认尸,但是我并没有让大家直接看到尸体,而是用远景去呈现。
其实到了这场戏拍摄的最后,我都还是一直在苦恼,要不要让观众看到这具尸体呢?
主要是因为我们有花预算制作一个非常精美的、真实的假尸体,但是我还是在最后决定不要去拍摄这个部分。
虽然让观众明确地看到尸体,是一个可以感受母亲失去小孩的悲痛和愤怒的快速方式,但是不让大家直接看到这具尸体,其实也是一个好的表现方式,我认为这是对片中母亲的一种义气的展现。
电影最大的魅力,就是它能够呈现我们看不到的微小事物,因此我们要思考,透过制作电影要展现给观众的是什么,这是随时都苦恼着我们的一个问题。
要展现给观众看的方法有很多,可以用长镜头去描述,也可以用特写,尤其特写是非常直接去引导观众看到某些事物的描绘方式。
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要让观众看什么、不让观众看什么,如何取舍,这是从拍摄到剪辑都要思考的部分,其中也包含着伦理问题。
我们在制作电影时,难免会去迎合观众的喜好,因为观众都想要看比较有趣的内容。
现在Youtube和串流平台的算法,导致我们都只看自己想看的内容以及那些内容的延伸。
在算法的推波助澜下,我们反而渐渐地产生了分裂,或是对彼此有更大的偏见,中间的代沟也更加极端,阶级分化更明显,甚至连男女之间也比以前有了更大的分歧。
尽管科技技术的发展原本应该是要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但是却很讽刺地加深了社会的分裂。
我们所创作的电影,它是一个媒介,让人们可以相约在电影院一起观看,一起体验电影中的时光,并且对角色的生命产生各种共鸣。
电影是让我们能够感受他人生活的最佳媒介,这也是它最初的用意。
所以当观众的观影习惯改变成只想看自己想看的内容,以及在族群分裂比较严重的时刻,我们更应该要努力制作出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交流和沟通的电影,不能放弃初心。
Q导演好,您的创作生涯开始得比较晚,从四十岁才开始拍电影,而且电影作品数量其实不算多,可是每一部都掷地有声。
在这些电影里面,有很多不同的题材,比如说社会事件,也有村上春树的小说,甚至你还曾经分心去当老师、政务官等。
是什么样的动机,才触发了导演想要去拍一部电影?
李沧东:我小说写着写着就开始拍起电影,然后电影拍着拍着,又走上担任政务官的路,这一切就是不知不觉地发生了。
我现在还是同时从事着小说作家跟电影导演这两份工作,但不论是哪一份工作,我觉得我的心情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我还是保持着初心,我希望透过我的文字、我的剧本,让观众去感受到我想说的故事,这是我永远不变的一个目标。
大家可以看到《燃烧》当中的男主角,他期望成为一位作家,他曾在电影里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谜团,我不知道该从何写起」,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我现在写作的时候,也是会不断地回想当初的自己,想要透过写作带给大家的是什么?
我想我跟在座想要成为导演的朋友,或者是现在已经是导演的朋友,我们每天在想的事情其实应该都是一样的,就是我要说什么样的故事,我要做什么样的电影,我要怎么去阐述我想阐述的,这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课题,我们的苦恼应该都是一样的。
我在这边祝福大家,在未来制作电影的过程当中,有机会可以遇到电影之神。
谢谢大家。
作者:Andrew Chan译者:csh译文首发于《虹膜》李沧东在形容他的创作过程时,用了「绝望」这个词语。
对于任何了解他作品的人来说,这不该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
1997年,43岁的他推出了长片处女作《绿鱼》(在此之前,他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小说家),自那以来,这位伟大的韩国导演,一直展现出自己对于黑暗的趣味。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他那些最为无情、残酷的作品里,他处理了如下主题:祖国近来的压迫史(《薄荷糖》)、对女性造成的性侵害(《绿洲》与《诗》),还有一位年轻人在日益神秘的世界中感受到的绝望(《燃烧》)。
他采用的是一系列不详的题材,他还为自己的作品赋予了完美主义的艺术水平,这一切为他的作品赋予了一种特质,仿佛每一部影片都出自一场伟大的斗争。
在2010年的《诗》与他根据村上春树作品改编的《燃烧》之间,隔了八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李沧东放弃了一些项目,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能激发紧迫感的项目。
最终,他的选择似乎是对的:这部作品为他赢得了职业生涯中最广泛的好评。
这部作品涉及了许多最近的人与事,譬如唐纳德·特朗普、阶级差异、大男子主义以及朝韩之间持续不断的冲突。
这一切让这部惊悚片非常贴合当下这种毁灭性的政治形势。
上周,李沧东参加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访问纽约。
借此机会,我与他谈了谈对于电影和文学的热爱,以及他成为叙事者的原因。
记者:你在电影院看到的第一部印象深刻的作品是什么?
李沧东:那是在六十年代,我大约十一岁的时候吧。
有一部动画片在韩国上映,讲述的是一个叫洪吉童的角色的故事。
他有点像韩国文学中的罗宾汉,这个形象起源于一部古老的、古典时期的小说。
我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期待这部电影的上映,所以我也特别想看。
但是,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法买票。
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所以他给了我票钱。
我去了剧院,那里挤满了孩子。
我加入了队伍之中,但当我越来越接近售票厅的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看这部电影了。
我无法肯定这种想法的缘由。
我一度很想看那部电影,但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得不买票的时候,我就想从那些孩子中脱离出来,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最终,我去了隔壁的剧院,那里正在上映(理查德·布鲁克斯的)《吉姆老爷》。
我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但我决定去看一下。
当时我太小了,所以我很难理解那部电影。
它太黑暗、太可怕了——大海和暴风雨啊!
这是一家比较老旧的、二轮放映的剧院。
那里的观众没有那么多,当然,观众里也绝对没有孩子。
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充满了恐惧与焦虑。
当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意识到主人公正走向不幸的命运之中。
这实在是太难忍受了。
在这之前,我也看过电影,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电影、购买影票,这是一种原始的体验。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恐惧与共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者:那时候你可以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沧东:如果你问的是那些影响我的电影,我可以说,很多电影都和你眼中的「杰作」没什么关系。
《吉姆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虽然它改编自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它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部伟大的电影。
尼古拉斯·雷的那部《北京55日》也是这样的例子,这部作品我也非常喜欢。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可能才发现你印象中的那种“伟大”的电影。
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岁之前吧,韩国有一个制度,每一部外国电影的引入都必须经过政府的批准,就像中国的制度那样,所以我们很难看到这些电影。
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三十多岁了,我开始看到了这些伟大的电影——当然,只是通过盗版。
当然,在这一时期,有很多导演影响了我,比如卡萨维蒂。
记者:在你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你写了很多成功的小说。
你用这两种艺术形式表达了自我,你能谈谈两者在表达方式之间的区别吗?
李沧东: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家人在不断地搬家,我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所以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交朋友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想,我写小说是为了与外界的某些人交流,虽然我可能并不知晓他们确切的名字和面孔。
无论我采用何种形式,这种目标都未曾改变——我渴望交流。
其实,在几年以前,我又开始写小说了。
我写了好几个月,但我发现这太花时间了。
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我不仅无法写出一部小说,也无法拍出一部电影。
我总是想要写作,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拍不了电影。
文学与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我写小说的时候,我期望某个读者与我一同经历一系列的情感,但在拍电影的时候,我想影响更多的观众。
对我来说,写小说就像是写情记者:在《诗》与《燃烧》中,主人公都可以算是新人艺术家。
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努力,他们试图弄清楚的是,艺术创作的活动该如何去适应这个狂乱的世界。
李沧东:是的,这些角色的自我认同是很重要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是艺术家。
他们作为艺术家向这个世界提出问题。
《诗》的女主角努力想让一首诗走向世界:她苦恼的问题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即便她因为痴呆症失去了语言能力。
而《燃烧》的男主角凝望着这个世界,他想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故事是有意义的。
这两部电影都聚焦于艺术家的处女作,这种首创性是很重要的:这是艺术最为纯粹的时刻——艺术家在寻找艺术的本质。
在村上春树的故事《烧仓房》中,主角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牌作家了,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在电影中,这个男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作家。
他还年轻,他刚刚起步,这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加敏感。
记者:有趣的是,这两个角色在非常不同的年龄开始创作他们的第一部作品。
你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拍摄电影,你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电影创作?
李沧东:你很难去推测这种可能性。
如果我从小就出身于电影业,上过电影学校,我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
我有时会观察周围拍电影的人,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电影是最重要的东西。
电影对我来说可没有这么重要。
其他的一些东西要更为重要,我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定义它们,或许是这种沟通的想法吧。
不管它是什么,我考虑的并不是艺术形式本身。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像《燃烧》的男主角,他总是在想,他写出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走向世界。
虽然我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艺术家,而且我是在职业生涯晚期才开始拍电影的,但我仍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一些艺术家以你特别感兴趣的方式探讨这个问题?
李沧东:很多艺术家拍电影的方式和我不一样。
有些人和我是同代人,比如说侯孝贤,我特别喜欢他的早期电影。
我在一些导演那里感受到了某种私人的联系,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其中大部分都是亚洲导演,比如侯孝贤、贾樟柯和是枝裕和。
每当我观看一部好电影,特别是一些不知何故被吸引的电影,我就会感觉自己在和导演交流。
不过,说实话,虽然我经常从电影中获得激励与灵感,但真正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还是阅读,读书最能让我产生创作的欲望。
我经常受到年轻作家的启发,不过如果让我回忆这些年来阅读的作品,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名字仍是卡夫卡、契科夫、福克纳、海明威。
如果更接近当代的话,我还可以说出雷蒙德·卡佛。
你可以说,对我来说,文学是一种通道,我可以通过它来思考世界。
《密阳》里的女主角李申爱的困境是,在没有完全了解基督教的“罪”与“宽恕”的体系的情况下,只为了求得一时的心灵安慰,而加入了基督徒这一行列。
却以东方式的人与人之间的“恕道”来理解上帝与人之间的宽恕,从而导致了基督信仰的破灭。
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他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建立在道德律上的人间法则。
就是说,孔子——更可能是宋儒,预设了一条超然于人类而可以独立存在的道德律,人生的一个高超目标,就是在实践中去体验它,并奉行它。
这条形而上的道德杠杠是朱子的理论核心,他把伦理学形而上化。
很多人一辈子都在默默地追寻这个高深奥妙的道德律,也有一些人认为它就存在于我们的认真而努力的平凡生活之中,可以通过“顿悟”来感知它,如王阳明,或如影片名字所暗示的Sceret Sunshine。
影片无论在技术上还是表演上都无可挑剔,尤其它对剧情的剪裁大可称道,但更有价值的东西似乎也如片名一样深蕴其中,这个东西可能牵涉到现代人的秘密心灵领地,更可能牵涉到东西方两种思维的信仰态度。
简单地分析李申爱的心路历程:1、【未开悟的懵懂的生活】:失去丈夫后决心带着孩子回丈夫老家努力开始新生活;2、【依赖上帝的生活】:失去儿子信教后的心灵慰藉状态;3、【绝对自由的生活】对上帝失望后无信仰癫狂状态;4、【找到真谛的生活】回归第一个生活状态,但已经拥有了更强大更坚定的心灵,也可以说是找到了更坚强的信仰。
(这个阶段影片没有正面描写,只是以最后一个镜头和片名来暗示)。
在西方人看来,《密阳》里的困境可能并不是困境,或者说他们可能已经解决了这个困境。
当信仰成为罪恶心灵的庇护所时,我们怎么去理解“主”?
当然在西方古典神学看来这是一个荒谬的问题,因为对于主,我们只有信或不信,而没有“去理解”的权利。
这种以天然的曲格臣服为前提的信仰,与现代社会的人格张扬形成了一种持久的怀疑张力。
启蒙运动以后的西方思想企图逐步贬低上帝来张扬人性,但当世界大战使人性的光环褪色后,上帝又重新地回到人们心灵的最深处,20世纪对上帝的拨乱反正总还保持了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底线:上帝的归上帝,理性的归理性。
韩国的情况就比较复杂。
占全国人口40%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对韩国人的精神层面没有改造,而作为一个典型的儒教国家——而且还是程朱派理学,韩国人,特别是韩国的知识分子,是怎样把朱子的道德理性与上帝的终极实在相统一的?
用马克思的话讲,就是调合客观唯心主义无神论与客观唯心主义有神论的问题。
李申爱本来可能已经碰触到这种问题——她失去丈夫。
但她还有儿子,现世的温暖还没有完全失去时,她可以把精力完全投入到对现世的关怀中,办钢琴学校,教育儿子,而且丈夫在死完全是一个意外。
但当儿子是被他人故意剥夺时时,她的灵魂开始拷问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极端的处境为信仰的交锋提供了回旋的余地。
对杀人凶手的原谅是把所有矛盾交织在一起的节点。
当她在上帝的怀里得到关怀,并逐渐医好心灵的创伤之后,她萌发了原谅凶手的念头。
这本来是一个天性善良的人的内心所自发形成的道德感,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了某种成“圣”的可能。
而基督教与朱子理学的分歧就在此处:基督教认为这是上帝的荣耀,人一旦把这种道德感据为己有,就是觊越;而朱子认为这是人所固有的神圣性,贩夫走卒,皆可成圣。
当李申爱在痛苦之后逐渐发掘出某种人类的神圣性时,她却发现上帝已经盗用了它,并假之以慈悲之名,行庇护罪恶心灵之实,于是她彻底失去信仰。
只是此时她未了解的是,上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仰。
上帝并不等同于信仰,抛弃上帝,真正的信仰有可能就会浮现。
她出院之后,在理发店出来时,怒向天空的一瞥,宣告了与上帝的彻底决裂。
而真正帮她找到信仰的,就是平凡的、毫不起眼的生活,包括那个她一直不屑的男人。
宋康昊的精妙之处在于他从头到尾都甘于当一个这样不起眼的老男人,而当女主角与观众在影片结尾时,都会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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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以《密陽》一片的成績論,已足斷言李滄東是當代亞洲影壇最出色的導演。
- 能夠生產一部像《密陽》這樣的電影,並且獲得國家與國民的尊重與重視,也足證韓國電影無論怎樣過熱過剩,已無愧於本土的歷史與文化。
- 《密陽》不是一部反宗教的電影,絕對不是。
它甚至從來沒有質疑過宗教(有過質疑的是片中的人物)。
它探討的是信仰(faith)的問題。
不獨是對神的信仰,還有是對人的信仰。
- 探討的意思就是提問,審視每一個可能性。
信仰是一種必須經過scrutiny的自主的選擇。
沒有質疑的信仰只是一種盲目的迷信。
它又是一種責任的承擔,而不是一種對神的依靠或仰賴。
明乎此,申愛(全度妍)皈依宗教其實只是另一次的逃避(一如她來到密陽,其實是為了逃避喪夫之痛)。
她周邊的那些教徒們,特別是那個藥房的老闆娘,都是盲目的迷信者(李滄東不是沒有他的幽默感的:有什麼比藥房更適合來比喻這些把宗教當作止痛藥來販賣的笨蛋?
) - 申愛問:「神在哪裡?
我沒看到!
」她後來摔倒在地上(李滄東就是一個這樣細致入微與不著痕跡的作者!
),抬頭時看到教會的橫額,便以為「看」到了神。
諷刺的自然是:救贖其實一直都在她的身旁(那個魯頓得毫不起眼的宗燦),她卻自始至終沒看到,一如最後一個鏡頭裡照在那角落裡的密陽。
- (是以鏡子 ——「看」的象徵,由頭到尾充斥著電影的每個段落。
)- 全度妍讚:大概再沒有第二個女演員可以有她的能力與魅力演活這個角色。
她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申愛那份心如刀割的絞痛。
- 報導說:她最初接到劇本時婉拒了演出,原因是害怕自己演不來。
我猜她是害怕人物的那份痛楚。
不是說笑:演這個角色是會死的。
就以教堂裡申愛淘哭那場為例。
那一聲聲內心像被撕裂成碎片似的嘶喊,你能想像會把演員折磨成什麼樣子嗎?
(我想起了林權澤的傑作《天涯歌女》裡那一闕闕道盡了天地不仁的歌曲——同樣的聲嘶力竭,同樣的教人不忍。
)- 得獎後,在不同的場合,全度妍的回答都是:「我很高興,因為我知道我進步了!
」——不僅是得體,而且是多麼humble的一個演員。
- 跟她一樣humble的是宋康昊。
換上是我們的演員,宗燦的角色恐怕會一個接一個的辭演。
因為表面上看都沒有戲演。
是宋的謙卑,演活了一個謙卑的小人物的偉大。
- 可以跟這樣出色的演員合作,簡直是一種幸福,一種blessing。
- 給我?
可以死而無憾了。
和「诗」一个套路,而且共享一个毛病:不可言说的使劲说,该说话的时候偏偏又沉默了。
全度妍演得不错~!
导演叙事上“显”与“藏”的比例,非常不对胃口。一些点太歇斯底里。男主刻画单一以至让我始至终怀疑他动机不纯。倒是理发店的小女孩那场,喜欢。但整个片子到底哪里不对劲??
在时光的琴键上弹奏往昔在似睡的呼噜中沉醉爱意在仁慈的心田上种植私恨在友善的颂歌里麻醉痛苦在不伦的肉欲中呕吐灵魂在滴血的伤口上求得生存在闪耀的太阳下寻觅阴影在上帝的注视中坠入地狱在蔚蓝的天空下仰望生活在泛光的镜面里平视命运
对宗教没有创作者的态度,纯粹是讲她自己的态度,这一点尤为难得。李沧东的电影,实实在在的好看,是那种明明很惨但是并不会去迎合观众对惨的期待而偏要从自己的角度来剖析人物心理的态度。
一部能猜到劇情走向和輪廓的電影,對信仰的反思過於淺薄。
冗长。
从信仰是老公,变成信仰是孩子,都失去之后投奔上帝信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狗屎。人能摆脱痛苦获得救赎吗?真是不幸,答案是不能。回归日常生活吧,随便笑一笑,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Oh you poor silly girl...
女拧变怨妇找不到支柱就会很恐怖,yoyoyo。思密达除了把人搞窝色这一套还有哪一套,yoyoyo……
小惊悚,很不喜欢。
最震撼的不是全度妍丧子的崩溃,而是她寻找到内心平和后的再一次崩溃——宗教也无条件地成为罪犯的心灵庇护所。我觉得李沧东不是反宗教,而是反所有容易得到的原谅和救赎。想要重建生活,除了遗忘,难道只能靠上帝?我只觉得他始终袖手旁观。秘密的阳光,和别处的并没有不同,照耀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個老師說他不喜歡李滄東的地方就是他太歇斯底里了,是那種特別南韓的歇斯底里,他所有的故事哪怕特別平靜的敘述,你都能清楚看到他眼裡飽脹的難以抑制的悲憤。
导演的表达方式真。。吊诡。。
看剧情激动死我了;看影片乏味死我了
啊啊啊啊啊好厌女
收尾前一段女主角瞪著上天應該改成瞪著鏡頭才對,怪上帝不如怪導演。
上帝什么的,我还是不太懂。。。
李沧东的拖沓,感情很连贯但就这点事拍的太长拉。在绝望时相信上帝真的很愚蠢。
只有恨能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更坚强的活着,信仰太美反而容易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