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 ドライブ・マイ・カー》这种看起来像是悼亡、亦或走出的电影,总因为车的广延与路的伸展,看起来叙述的是某种认识的转变:被动的转变、主动的转变、甚至无奈的转变、和解的转变......所有一切都源于现实的改变。
基于如此转变中所蕴含的现实意义,《 ドライブ・マイ・カー》或许也可以归结到公路电影,而不仅是因为看似道路和人生没有终点的“开放式”结局。
如此告别所谓过去与走向未来,总结起来,其实是找寻一个终极解释的过程。
如同家福在《等待戈多》对同演所说的台词一样:等戈多来了、我们就得救了。
至此,一直以探究亡妻生前留存秘密的家福,在一个已然孤苦一人的追寻旅途中,无非需要的是一段自我发现并建立生活新秩序的历程。
在家福与音的家庭中,女儿亡故后对破碎生活的重新认识,建立在他们本应该转变为父母又被迫退回夫妻的角色的扮演之中,简言之,与生活转变的戏剧性有关系,这种转变的现实看起来只与悼亡与失去有关,而与他们原来的生活无关,也就是说,如果女儿还活着,他们会是幸福但普通的一家而已。
从这个角度出发,当家福体悟实然事实与应然所想间存在着巨大的经验鸿沟之时,自我面对与自我发现毫无疑问必然重合,近结尾处互相拥抱的家福与渡利则必然充满悔恨与但又可以放下执念。
悔恨不在于曾经爱过而现在不爱,而在于自我发现:他以为为爱的自我牺牲,在一个被爱之人看来成为了悖论,即面对一个你也爱之人,你怎么会希望对方牺牲自我,而对方如果不自我牺牲,你又看不到对方爱你的证明。
因此作为鳏夫的家福一直不能放下作为亡妻音留下的“秘密”,其间最大的悲哀,既是渡利不解母亲为了与她更亲近是真的精神分裂,还是装精神分裂,依旧原意相信那份亲近的爱,是发自母亲的真心,但却在意外发生后,不愿去施救的决绝。
家福由此审视自己,其苦苦追寻的秘密,或许就是生活已然巨变后,自己对待妻子的一系列深思熟虑,其自我发现,直面心内真实后的放手,正是发现爱的{反义词}并不是恨,而是深思熟虑,是不爱。
这种深思熟虑,或许正是滨口龙介作为预备役大师“令人惊叹”的叙事水准逐渐走向成熟与完善的标志,从《 ドライブ・マイ・カー》的片情设计:家福与音的戏剧工作,甚至做爱、开车、日常对话都时刻与戏剧相伴,演员大部分时间进行着疏离的表演等等各种细节......都能看出滨口把戏剧形式用电影调度搬演到故事中,不断地悬置思绪、悬置情感,已达到延缓其落实的目的。
这在某称程度上,或许可以概括为《 ドライブ・マイ・カー》所谓的作者气质,而愈是深入故事,愈是可以发现故事的展开、收束,都是以面对和发现后的认识为中心,汇聚到一点后,再展开反讽,完成升华,电影虽然于此结束,不过故事依旧可以继续,超越所谓影像世界,直指现实中每个观者,从而延宕出更深远的现实意义。
就像电影中大书特书的戏剧:万尼亚舅舅,看着姐夫谢列勃里雅科夫教授,那个他献出自己最好年华服侍一生的偶像,偕着年轻的续弦妻子来到庄园,但他的著作没有一行会流传后世,他无声无息,是一个十足的废物,自己一直信以为真并奉献一生的生活失去了意义,被“毁了”的万尼亚舅舅,在激愤之下向教授开了枪。
于此,为了挽救自己,和面对尼采所批判的虚无主义:这种即便无数安息日的道德点缀也不能掩饰的对人类本身的巨大诋毁。
此情此景中西岛俊秀饰演的家福,发现自己对待亡妻用深思熟虑填满所有本应因缺乏才产生的无爱之爱,重新建立生活超级秩序的终极解释当然就十分合理且必要唯一。
但对于戏剧来说,尤其是电影中的《万尼亚舅舅》与《等待戈多》,其主题中人类精神危机和生活意义缺失的困境所呈现出的面相,却并非是收束到一个核心认识的奇点之上,无可避免地,滨口深思熟虑想要达成的生活新秩序与戏剧调度可能也并不会收束到某个终结解释的自然必然之上,故事与形式间一定会存在着充满维度的张力。
其他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正如滨口如果要用{无爱}&{深思熟虑}来与观者进行沟通且建立表达,那就不仅需要有定义的一致,而且还要有判断上的一致。
结局中,家福还是去饰演了万尼亚舅舅,这似乎表示了,对过往放手是一回事,而获得对过往放手的结果则是另外一回事,但实际却并非如此,我们所谓的“放手”,也是由已然放手这个结果中的某种标准的恒常性决定的。
在电影中,家福可以对自己下命令、可以服从自己、可以惩罚和责备自己、可以对自己提问并给与解答、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走出阴影......我们甚至看到了看起来句读排演,但实际上用各自不能直接沟通的语言在进行独白(用各自不相同的语言的词语甚至肢体的动作)的一众演员们,就像自说自话一般的在实际的“自言自语”,观察他们并聆听他们的观者们,也可能成功地将他们的语言翻译成我们的语言。
生活中,我们也不难想象这样一种语言,其所指的他/她的感情、情绪、内在经验、感觉等只有说话的人自己才知道,是他/她的私人感觉,因此除他/她之外的其他人不可能懂得这种语言,而如果这种私有语言是可能的,其最有用之处,大概就是用来表达私有感觉了。
显而易见,即便家福与高槻面对的是同一个爱人的离世,家福与渡利面对是同样至亲的死亡,家福与高槻和渡利的快乐或痛苦也会是非常不同的。
那么词语、动作肢体构成的“词语 ”与 被命名的感情、情绪、内在经验、感觉之间,也就是名称与被命名的东西之间的联系是怎么建立的?
这个问题也就是:人是怎么学会名称例如“无爱”一词的意义的?
一种可能性是,词与感觉间原始、自然的表达相联系并且用在了这些地方:妻子在丧女之后频繁出轨,丈夫没有离婚,选择了隐忍,时刻深思熟虑怎样面对自己依恋但失常的妻子;不知道母亲精神的真实状况,面对对自己时好时坏的巨大差别,女儿时常感觉厌恶,但又不愿离开,总是深思熟虑如何面对自己不知所措的母亲.........那么{无爱}这个词实际上指的就是{深思熟虑}吗?
正相反,深思熟虑的言语表达代替了无爱,而不是描述了无爱。
这时只有我知道我是否还有爱,其他人只能猜测这句话,从一个方面来说是错的,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则无意义。
因为我们不能说其他人仅仅从我的行为举止来获知我的感觉的,对于我,并不能说我知道了我的感觉,而是说我就有感觉就已然足够,因为感觉于我就是直接得到的,此时的“知道”是从爱或不爱的环境和外现的公共性推断出来的。
所以深思熟虑,并不是在描述家福和渡利无爱的感觉,而是无爱感觉的一种外在表现。
前文所述大量用戏剧台词融合电影内的现实生活的映射;明显只对银幕前的电影观众有效的排演段落、表演等调度手段,很大程度上故意制造了环境外现和内在感觉的混杂。
所以,“此时此刻,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是否还有爱”这句再明显不过的语法错误表达,只在向别人说明爱或不爱的“意向”一词意义时才会说,“意向”这个词在此时面向一个人自己的时候,这个词极易隐没的内在语法、说话者(隐藏作者)必然被误解的深邃广袤之经验表达才会消失,也只有此时高槻讲述音的完整后续故事给家福听的私有感觉才消失;渡利向家福诉说自己母亲死亡真相的私有感觉才消失;家福一直拒演万尼亚舅舅,拒绝面对虚无诘问的私有感觉才消失......此时此刻,此处的“知道”凸显着意向永远可以被怀疑的无限推演才能休止。
从可以穷尽的有限环境与外现出发,妻子与母亲离世,就是不能逃避的公共外在,人的私有感觉能成立的根本,并不是每个人拥有他/她自己的范本和说辞,而是没有人知道究竟其他人有的也是这个还是另外的某种东西。
我们用“我无法想象{只有自己知道是否还有爱}的相反情形”,来抵挡私有感觉这样的语法命题,此时语言与感觉间相互联系的自然,是滨口将戏剧形式交给了作者性设计后,契科夫让舞台出离情节,把角色心理交给了观者真实与隐忍的自然必然,也是现代世界中被人们奉若圭臬的自爱自欺欺人的假象破灭后,依旧需要真正的爱、需要亲密关系的必然自然。
相视而行,戏剧处于生活 与 戏剧就是生活般人生如戏的生活形式,没有爱过的人依然可以懂爱,这是爱的知识与爱的经验的区别,不过它们都建基于活着的整体的人。
所谓自我面对于自我发现中的自我,并不提供任何显像、外现和公共性给我们,它们只是语法构造的错误指摘。
而这个世界上,当然有人愧疚,而觉得自己没犯什么错误,都是别人的无情与失责;当然有人觉得抑郁,而觉得没什么原因,甚至觉得是生理的病。
此时产生的语法命题,是愧疚的语法中就包含着错误,是抑郁的语法中就包含着病态,相信问题的特殊,相信问题背后藏有特殊的本质,当然就可以逃避和拒绝一个人的愧疚其实就是犯了错,一个人的抑郁就是有来由的这样的视角。
最难的事,莫过于不自欺。
最终,渡利可以看透家福的疼痛,家福也能明白渡利隐忍的伤口,并不是因为感觉的共通,而是用于描述这种感受、促使互相的理解的途径,在语言中早已存在,是语言外构的共通,是公共性,是总有的另一种可能,是别的视角,是他人。
当人选择不孤独自爱的时候,去追问{爱是什么},我们从不去直接回答它是什么,而都是在回答{爱不是什么},因为自爱的不可经验,只有语法概念不断强化的现实信念,而否定性永不停歇的解蔽,可以给予他人与自己并不严苛的框架与规范,确定爱的确实,如同穿梭于日本这样一个施行左侧通行,都是右舵车的国家中,行于路上的左舵萨博,里面存在一个在车中宛若在生活中上演着和解的舞台独白的确实,在停下来时,车又真的只是一辆车而已,但其中的人和故事,早已不是如此。
時隔三個月,又在電影院看了一遍。
有些多出來的想法。
1. 家福女兒是01年出生的,而與她同歲的Misaki是23歲,說明故事設定是在2024年。
現在已知全世界並無multilingual劇院,是不是以此說明濱口對這種藝術形式的未來抱有期待呢?
2. kōshi跑去追那個偷拍他照片的男人,但並無給揍人的特寫。
這次看發現了遠處有幾個群演在往公園的方向張望。
3. kōshi和家福在車上那次談話,正好是在他揍完那個偷拍的人之後。
他續講音所編的那個故事,而故事的結尾正好是「我殺了人,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4. 關於《萬尼亞舅舅》這部戲。
家福飾演的萬尼亞所讀那段台詞,一共出現了三次。
他也落淚了三次。
我把這段戲當作是他自己的戲,正如他說,契诃夫的文本有巨大的力量,能把真實的他從中拽出來。
兩次戲內,一次戲外,而這三次分別代表了他的不同階段。
一次是在劇院演出時,講出台詞之後跑到後台情緒失控。
一次是躲在車庫不想回家,怕回家後就會面臨與音的分離。
這是一個巨大的轉折,也是他不願意再飾演萬尼亞的原因。
第三次是故事結尾部分,家福被索妮亞手語所表達出來的更加強大的力量所接住了。
他的這次落淚是有神性所在的,因為索妮亞的角色就是一個接近於宗教意義上的天使的化身。
她的無聲,和從身後擁抱家福的動作,與音彌留在磁帶中的聲音,和她如同鬼魂一般的身份作比。
有形無聲,無形有聲。
而家福在最後還是選擇了把痛苦留在過去,以一種實體(非戲中人)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
他決定離開他曾經所依賴的記憶,正如垃圾焚燒廠那段戲之後,磁帶便未再出現。
我想這也是結尾他選擇把車給Misaki的原因。
音去世,家福搬至广岛,四十分钟处,进卡司,剧情算正式开展。
很重要的一点,“过去”迷雾般弥漫在当下和未来,是滨口龙介重要的母题,这在《夜以继日》、《激情》、《偶然与想象》里都非常明显。
在《车》里,家福的汽车可以看作是一种幽灵媒介,去世的音复活在录音带里,扮演着除万尼亚之外的所有人物。
录音带和现实是平行的,如果注意听间插的车内的戏剧对话,就会看到录音带一直在干预现实。
前四十分钟里戏剧(叙事)在杀死家福和音。
一个象征性的情节是,家福正是在车内听对白而分心,导致了车祸。
车祸的结果是家福视神经受损,青光眼。
它无法治愈,只能用眼药水延缓,停用则会失去视力。
整个影片里没有任何家福延缓恶化的镜头。
要记得,面临失明的家福,万尼亚的扮演者,他的妹妹索尼娅的扮演者李永娥,是聋哑者。
与家福和音丧子类似,李永娥经历过流产,并因此必须告别舞蹈。
相异之处在于李永娥在契诃夫的戏剧中得到了救赎:“契诃夫的文字进入了我的内心,不能舞动的身体重新拥有了能量”。
从女儿灵堂回家的路上,家福说讨厌音开车心不在焉:音亦是戏剧的受害者。
比家福和音更会驾驶汽车的是渡利,相比于他们,渡利懂得如何搁置过去和戏剧。
家福邀请渡利看自己的戏时,她拒绝。
她始终和家福的戏剧保持距离。
在音编织的故事里,女孩潜入山贺的房间手淫,迷恋带来的兴奋感。
女孩相信自己前世是七鳃鳗——神话和现实的混淆,类似女孩的时空与音自己时空的混淆。
家福在《等待戈多》的后台,音带着她的演员高槻(在音的故事里,他饰演情人)探班,正与女孩潜入山贺家里手淫的享乐相同。
家福和音的生活不能容纳戏剧,音死亡的晚上,家福回家前,在车里有这样的对话,家福:“我的生活迷失了,已经无可挽回。
” 音(录音带):“求主怜悯。
我们只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应该活下去。
”契诃夫戏剧中的人物,对于压迫他们的现实(在这里,恰恰是戏剧),都是缺乏进攻力量的,被动的,不是他们在推动情节,而是情节(戏剧)在推动他们。
在《万尼亚舅舅》第一幕的开场,医生阿斯特罗夫讲述自己的经历:“在大斋节的第三个星期,我到玛利茨科去,那儿正发生瘟疫……斑疹伤寒。
一在那些茅屋里,人们成堆的躺着……脏、臭、烟,小牛什么的,都和病人搅到一块儿,摊满了一地……还有小猪呢……我整天拼命忙。
一分钟也不能坐,什么也没有吃,回到家里,还是别想休息——他们又给我抬了一个在铁路上打旗子的来啦;我把他放到台子上,好给他动乎术。
可是,刚上麻药,他就死过去啦。
在不需要感情的时候,感情却偏偏好像又醒了过来。
我心里多么难受啊!
好像是我故意弄死了他似的……”
从雪地中家福和渡利的对话中可知,家福认为自己杀死了音;渡利目击母亲的死,她认为自己杀死了母亲。
相反,高槻杀死路人,装作没有发生。
音的故事里,女孩最后歇斯底里:“我不能假装没有罪恶,因为确实发生了,我确实杀死了人”。
她看着摄像头,重复说“我杀了他”。
我更愿意把高槻看作是戏剧的脓疮,他部分参与了对音的凶杀。
他同时是一个不称职的戏剧演员,他展现出纯粹性的暴力和性诱惑力。
家福告诫过他,之后目击在车里,他的身边坐着叶莲娜的扮演者,这时音(录音带):“我觉得已经爱上他了,他不来我就想他”。
高槻是沟通过去(前四十分钟)与当下的人物,他制造死亡。
在很多处,家福和高槻有角斗。
回到音的故事的结尾:女孩失手杀死了另外的潜入者,在山贺家里留下了一具尸体。
潜入者是另一个入侵者,试图强奸女孩,打破了山贺和女孩——音和家福的平衡。
警察进入剧院带走他时,高槻(万尼亚)正在舞台上开枪。
他在影片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是符号性的,有很多反常的行动,这个人物行动的逻辑是象征的。
他的自白是,“我内心空空如也”,家福说他“无法控制自己”,这对戏剧是好的。
换句话说,高槻更容易处于戏剧扮演的“着魔”状态。
家福刻意让他搬演万尼亚,因为家福知道,“契诃夫太可怕了,它会拖拽出真实的你”(其实对于高槻,任何文本都是可怕的,可以施展暴力的),也正因此,家福在排演契诃夫的过程中毁灭。
家福不敢进入契诃夫的戏剧。
音死后,家福曾在舞台上说:“她的忠诚是个谎言,我羡慕他”。
雪地里,家福终于领悟音的爱。
影片最后,李永娥搬演的索尼娅和家福之间生产的卡塔西斯救赎了家福。
台下,渡利在观看。
我们已经知道,李永娥复现着部分的家福,实际上,渡利主体性的建立也是通过她。
渡利小时候就会开车,一直做着开垃圾车的工作。
李永娥的台词中很容易看到渡利的影子。
《万尼亚舅舅》里,索尼娅失去了她的母亲。
演出前排练时,叶莲娜对索尼娅(李咏娥)说:“你应该得到幸福,我不重要,索尼娅,我自己很不幸福”。
渡利反常地观看了排练。
排练结束,渡利在车上感谢家福。
渡利死去的母亲有多重人格。
人格“幸”,一般在母亲家暴渡利后出现。
“幸”是渡利唯一的朋友,凝结了母亲所有的美好。
渡利说,也有可能妈妈是在演戏(戏剧...),这是唯一的救赎的方式,只有如此母亲才能靠近渡利。
雪地上渡利说,她的母亲和音有相似之处。
他们是复杂的。
《车》里的这种主体间性的再现不是孤立的点到点式的,其实所有的人物都用一种方式杂糅在了一起。
在车上对家福说:即使你很了解很爱一个人,但你还是无法了解他。
观察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看清自己,忠于自己。
只不过家福和渡利恰巧处在象征的中心。
最后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影片最后,渡利驾驶着家福的车,车上有只狗。
排练工作刚开始时,家福和渡利到李永娥的家里。
渡利游离在戏剧的讨论之外,在看李永娥的狗。
最后的车上,家福在哪里?
我主观上愿意认为家福失去了视力,家福与渡利正如李永娥一家。
算是很圆满的结局,但大部分情节和人物的复现都带着恐怖。
前四十分钟的“过去”段落,最后一个镜头是音在录制:“我确信,最可怕的,不是真相,是未知。
”从前四十分钟看,家福近乎是俄狄浦斯式的人物。
但家福在整个排演期间吸纳的是李永娥对待文本的态度,也因此没有被戏剧流放...就像雪地上家福说的:“那些一直思考死亡的幸存者,会以各种方式幸存下去”。
《驾驶我的车》电影剧本文/〔日本〕滨口龙介、大江崇允译/徐怡秋1.家福的公寓,夫妇二人的卧室(清晨)黎明的微光缓缓射入房间。
一名女子坐起身,她赤裸的上身进入镜头。
女子坐在双人床上,淡淡的晨曦洒在她的肩头,泛着白色的光。
逆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及乳房。
她是家福的妻子,阿音(45岁)。
阿音开始讲述故事。
阿音:她时不时地——家福:嗯。
阿音:——趁山贺家里没人时,偷偷溜进他家。
家福:山贺?
阿音:是她初恋男友的名字。
他们是高中同学。
不过,山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
反正她也不想被山贺发觉,所以倒也不介意。
不过,尽管她不想让山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却很想了解山贺。
她想要了解山贺的一切。
躺在床上的家福(45岁),用一只手撑住脸颊,望向阿音。
家福:所以,才会偷偷溜进他家。
阿音:没错。
山贺上课的时候,她就会谎称身体不适,从学校里早退。
山贺是独生子,他父亲是公司职员,母亲是教师。
她早就听同学说过,山贺家里经常没有人。
家福:那她是怎么进去的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阿音:她在门口找了找,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大门旁的花盆下有一把钥匙。
家福(笑了笑):太大意了……阿音:她就这样潜入了山贺家,走上二楼,打开房门。
衣架上挂着一件球衣,看着球衣上的号码,她知道这肯定是山贺的房间。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来说,这个房间太整洁了。
她从中感受到了他父母,尤其是来自他母亲的强烈的控制欲。
她深吸了一口气,静心凝听。
她听到一片沉默。
房间里回荡着一片被放大的静默,仿佛戴上助听器后的感觉。
她躺在山贺的床上。
她抑制住自己想要自慰的冲动。
阿音一口气讲完后,倒在床上。
眼看她就要进入梦乡,家福问道——家福:为什么?
是怕尺度太大,电视里播不了?
阿音:不是。
阿音侧过身,面对着家福。
阿音: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原则。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
家福:偷偷溜进别人家可以,但自慰不可以。
阿音:没错。
天己大亮。
熟睡中的家福与阿音相拥在一起,阳光洒在二人赤裸的身上。
2.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上午)一辆红色的萨博900驶过彩虹桥。
家福:于是,她把一根还没用过的卫生棉条留在了山贺的房间里。
阿音:卫生棉条?
阿音笑着在手机上记录下“卫生棉条”几个字。
汽车开过台场。
家福坐在驾驶席上,阿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家福:你就是这么说的。
阿音:太诡异了。
家福:这比你平时那些故事都要夸张。
你确定真能拍成电视剧吗?
阿音:没问题。
制片人说了,这次想要挑战一下深夜档。
家福:那就好。
于是,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根还没用过的卫生棉条,塞进山贺书桌的抽屉里。
如果被他那位控制欲超强的母亲发现了……一想到此,她便心跳加速,兴奋不己。
阿音:好变态。
家福:那根棉条就是一个“信物”,证明她确实到过那里。
阿音:信物。
家福:从那以后,她时不时就会早退,偷偷溜进山贺家。
她也知道这样做会有风险。
在父母和老师眼中,她属于那种听话的好孩子,所以一旦被人发现,她必定会失去很多。
阿音: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放弃。
家福:无法放弃。
一走进那个房间,她便闻遍每个角落,只求嗅到一丝他的气味。
每次离开时,她都会带走一件山贺的“信物”。
笔筒里的一支铅笔,或是其他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作为交换,她也会留下自己的“信物”。
最大胆的一次,她脱下了自己的内裤,塞进他衣柜的深处。
她觉得,通过这种信物交换,他们俩己逐渐融为一体。
她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他摆脱他母亲的控制。
今天的故事你就讲到这里。
阿音:是嘛。
你想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家福:嗯,想知道。
阿音:嗯。
我该怎么办呢?
是再等等,还是现在就写?
家福:还是再等等吧。
阿音:是啊,我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家福:你真的不知道吗?
阿音:当然啦,我不一直都这样嘛。
家福:不是,我还以为这一次搞不好是你自己的初恋故事呢。
阿音:怎么可能!
阿音笑了。
家福也笑了。
3.电视台门前(白天)萨博停在电视台门口。
一位看上去很像制作人的年轻男性(P)等在路边。
阿音一边下车,一边对家福说道——阿音:谢谢。
家福:嗯。
阿音:早上好。
P:早上好。
阿音敲了敲车窗,家福降下车窗。
阿音:今天几点开演?
家福:晚上六点半。
六点开始入场。
阿音:我可能在六点半之前能赶到。
家福:你别赶了。
好好开会,别自己先走。
阿音:我一定能赶到。
我想看你表演嘛。
加油哦。
家福:啊,谢谢。
家福笑了笑。
阿音朝家福挥了挥手,与P一起走进电视台。
家福发动起车子。
4.舞台公演(夜晚)绳子被拽断。
家福主演的《等待戈多》。
家福站在舞台上,用日语说台词。
演对手戏的是一位印尼演员,他用印尼语说台词。
尽管语言不同,但二人的表演十分自然顺畅。
家福:真是屁用没有。
对手(印尼语):你说咱们明天还得回到这儿来?
舞台上方投射的字幕包括三国文字。
家福说台词时,字幕显示为英语和印尼语,对手说台词时,字幕会显示为英语和日语。
家福:不错。
对手(印尼语):那么咱们可以带一条好一点的绳子来。
家福:不错。
对手(印尼语):狄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家福:这只是你的想法。
对手(印尼语):咱俩要是分手呢?
也许对咱俩都要好一些。
家福:咱们明天上吊吧。
如果戈多还不来的话。
对手(印尼语):他要是来了呢?
家福:咱们就得救了。
透过舞台上的二人,可以看到下面的观众席。
对手一站起身,裤子就掉下来了。
对手(印尼语):好,咱们走吧。
家福:把你的裤子拉上来。
对手(印尼语):什么?
家福:把你的裤子拉上来。
5.剧场,后台(夜晚)家福一个人坐在后台刮胡子,卸妆。
敲门声响起。
家福:请。
阿音:可以进来吗?
家福:请进。
阿音走进屋内。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家福。
家福:……怎么了?
阿音:太棒了。
阿音笑了。
家福也笑了。
家福:是吗?
太好了。
阿音:可以给你介绍个人吗?
家福:啊,等我换一下衣服。
阿音:高槻。
一位相貌端正、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走进来。
他一进门,就对家福鞠躬致意。
这名男子名叫高槻耕史(29岁)。
高槻:您好,我叫高槻。
家福:啊。
高槻:您夫人一直很关照我,非常感谢。
阿音:不要叫我夫人。
家福:我在电视上常常见到你。
高槻:啊,谢谢。
阿音:这次我的新戏想找他演一个很不错的角色。
家福:他以前的角色都很不错。
阿音:这次会更好。
这一次终于要跟女主角演对手戏啦。
阿音笑着拍了拍高槻的肩膀。
高槻:啊,是啊。
阿音:开完会之后,我说今天是你的正式演出,他就说他也想来看看。
家福:诶。
高槻:我听阿音老师讲过您的表演方式,一直想来学习一下。
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么多种语言混在一起……家福:哈哈,嗯。
高槻: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总之,就是很感动。
阿音:感人吗?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家福:哪里哪里,谢谢你。
高槻:不客气。
家福:不好意思,我先换一下衣服,咱们回头再聊。
阿音:好的。
辛苦啦。
阿音引着高槻走出门。
高槻再次鞠躬致意。
家福脱下戏服,扔到一旁。
6.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清晨)(复式结构的房屋。
上面是卧室,下面是起居室。
)家福在二楼的卧室里,从衣柜中取出衣物装进行李箱。
家福拎着行李箱与毛毯走下楼梯。
阿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堆满阿音的物品,她似乎一直工作到天亮。
家福把毛毯盖在阿音身上。
阿音睁开眼睛。
家福: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阿音摇了摇头。
阿音抱紧家福。
家福:累坏了吧。
二人亲吻在一起,甜蜜的长吻。
家福:我九点的飞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音:一路顺风。
家福:我走了。
家福拎着行李箱,向玄关处走去。
他在门口换鞋。
阿音走过来。
家福:你接着睡吧。
阿音:给你这个。
阿音把手里的录音带递给家福。
阿音:《万尼亚舅舅》。
家福:啊。
阿音:我已经录好了。
该用它了吧?
家福:谢谢。
二人再次亲吻起来。
阿音:你九点的飞机。
家福笑了。
阿音:走吧。
路上小心。
家福:嗯。
我走了。
家福拎着行李急慌慌地走出门。
阿音挥了挥手。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阿音一个人。
7.行驶的车内(上午)萨博在红灯前停下。
家福从口袋里掏出磁带,放进车里的播放器。
家福按下播放键,磁带里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来,喝杯茶吧。
……我不怎么想喝。
……那来点伏特加吧?
录音中,阿音用略微不同的音色来表现几个不同的角色,十分自然,恰到好处。
汽车在飞速行驶。
家福一边开车,一边面无表情地复述自己的台词。
家福:没有人了解我的感受。
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因为我懊恼,我苦痛,我恨我自己为什么竟会那么傻,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我本来可以到手的一切,现在,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什么也别想了!
阿音的声音:万尼亚舅舅,您说得多凄惨哪!
萨博行驶到成田机场附近。
阿音的声音:你似乎也在谴责你从前的主张啦。
可是,你从前的主张并没有错,错的是你自己。
8.成田机场(白天)家福来到机场。
他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
手机提示音响了。
家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信息。
信息内容如下(原文是英语,后附翻译)——“发件人:符拉迪沃斯托克戏剧节组委会主题:航班变更很抱歉通知各位,由于本地寒潮来袭,本次航班取消。
现已为您改签明日航班。
戏剧节如期进行。
各位评委老师的工作也无变化。
如需在成田机场附近的酒店过夜,住宿费由我方负责报销。
”看过信息后,家福转身离开机场。
9.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驾驶萨博离开机场。
10.家福的公寓,停车场(白天)家福把车开到公寓停车场。
自动停车场的铃声响起。
11.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间内(白天)家福走到门前,掏出钥匙。
房间内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家福转动钥匙,走进门。
室内古典音乐的声量震耳欲聋。
家福隐隐听到一丝喘息声。
他低头一看,似乎注意到什么(鞋子)。
家福蹑手蹑脚地脱下鞋子,走进屋。
房间内的大衣镜中映照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他俩浑身赤裸地纠缠在一起。
阿音紧闭双目,坐在男子身上,双手环绕在男子身后。
男子双臂紧紧地将阿音箍在胸前(男子看上去既像高槻,也像制作人)。
唱机里的音乐响彻全屋。
二人身体激烈地摇动着,阿音的喘息声越来越大。
家福悄悄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12.家福的公寓,停车场(白天)自动停车场的铃声响起。
家福站在自动门前,想要点燃一根香烟。
火怎么也打不着。
铃声停了下来。
自动门左右方向打开,红色的萨博出现在家福面前。
13.千叶,沿海的酒店(夜晚)家福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吸烟。
这时,网络电话响起。
来电人显示为“阿音”。
家福拉上窗帘,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
家福接通电话。
家福:喂喂。
阿音:喂喂,顺利到达啦?
家福:嗯。
阿音:评委的工作从明天开始,对吧?
家福:嗯。
阿音:酒店怎么样?
舒服吗?
家福:酒店嘛,还不都一个样。
阿音:有没有吃当地的特产啊?
家福:这儿有什么特产?
阿音:我要知道就不问你了。
家福:好敷衍啊……两人都笑了。
家福还在继续和阿音聊天,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酒店外景。
酒店招牌上写着“NARITA VIEW HOTEL”(成田景观酒店)。
又一架飞机飞走了。
14.成田机场(白天)字幕:一周后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
15.萨博,行驶的车内(傍晚)家福把车开下高速公路。
汽车行驶在城市中心。
家福仍在叨念着台词。
家福:总之,二十五年以来,他就是硬霸占着别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罢了。
可是,你瞧瞧他走路的样子,一摇三摆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老爷了!
阿音的声音:我看你啊,是有点儿嫉妒他。
家福:啊,没错,我就是嫉妒他。
再说他在女人身上,也总是那么成功,就算是唐璜,也比不过他那么身经百战。
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家福想要右拐,一辆直行的车冲过来,撞上了萨博的左后方。
家福遭受到强烈的撞击。
萨博900的车头被撞反了方向。
16.医院,走廊(夜晚)阿音快步穿过走廊。
阿音看到坐在走廊沙发上的家福。
家福也看到了阿音。
家福:啊。
不等家福开口,阿音己经一把抱住家福。
家福大吃一惊。
家福:喂……阿音:吓死我了……家福:我没事儿。
家福轻轻拍了拍阿音的后背。
阿音松开手,望着家福。
阿音: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家福:还不清楚。
阿音:什么?
家福:医生刚给我做了检查,现在正在等结果。
17.医院,诊疗室(夜晚)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家福的视力检查结果。
医生正在给家福和阿音解释病情。
医生:你的左眼是青光眼。
阿音:青光眼……?
医生:属于一种视神经障碍,视野会越来越狭窄。
这种病,虽然左眼的视野萎缩,但由于右眼视力没问题,看东西不受影响,所以很难察觉。
反过来说,由于它对日常生活造成的影响很小,所以很难被发现,等到发现时,往往都己接近失明状态。
这次能够提早发现,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家福:……我还能开车吗?
医生:也不是不行。
家福:那就是能开咯。
医生:嗯,只要症状没有持续恶化。
阿音:那要怎么治呢?
医生:青光眼的病因目前还不清楚,因此无法完全根治,只能是尽量延缓它的进程。
我给你开点眼药水,可以降低眼压。
很多人都觉得眼药水没什么用,可如果你不好好上药,病情会迅速恶化。
一定要坚持,每天两次,不要间断。
阿音默默地握住家福的手。
18.寺院(白天)室外阴雨连绵。
身着丧服的家福与阿音坐在寺院灵堂里听僧人诵经。
牌位上写着死者的姓名,还有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19.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傍晚)雨水打在萨博的前挡风玻璃上。
阿音:其实,今天你很想自己开车吧?
阿音正在开车。
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家福:为什么?
阿音:今天车子刚修好。
家福:……我深深地爱着你,可是,阿音:你这是想起什么了?
家福: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阿音望着家福。
家福也望着阿音。
阿音:什么事?
家福:你的驾驶技术。
求求你了,赶紧看路吧。
阿音笑着把脸转向前方。
家福:刚才你怎么不变道呢?
阿音:这种话很容易就变成PUA哦。
家福也笑了。
阿音:说实话,你是不是,家福:嗯。
阿音:还想再要个孩子?
家福:……我也不知道。
毕竟没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阿音:不过,再生一个孩子,也许我们也能同样爱他。
家福:如果你不想要,光我一个人想也没有用啊。
阿音:对不起。
家福: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
所以,没事儿的。
阿音:嗯。
我真的好爱你。
家福:谢谢。
阿音: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家福紧紧握住阿音放在挡把上的手。
20.家福的公寓,夫妇二人的卧室(夜晚)家福与阿音回到家。
阿音打开起居室的一盏侧灯。
家福从身后抱住阿音。
二人拥吻在一起。
脱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雨水打在窗户上。
二人在沙发上做爱。
二人躺在沙发上。
衣服凌乱地散在身上,腰上盖着毛毯。
家福闭着眼睛,马上就要睡着了。
阿音睁开眼。
阿音:有一天,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家福:那个偷偷溜进男朋友房间的女孩吗?
家福微微睁开眼。
阿音:前世,她是一条八目鳗。
家福:八目鳗?
阿音:她是一条高贵的八目鳗。
与其他的八目鳗不同,她不会寄生在从上方游过的鱼类身上。
她用吸盘一样的嘴唇紧紧吸住河床上的石头,身体就在水中一个劲儿地摇摆。
家福在身后亲吻着阿音的肩头、脖颈。
阿音笑了。
阿音:她一直紧紧地吸住那块石头,自己变得越来越消瘦,最后瘦得就像一根海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是饿死的?
还是被其他的鱼吃掉了?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尽情地摇摆。
阿音转身面对着家福,二人开始亲吻。
阿音:在山贺的房间里,她一下子明白了。
这里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她就像吸在那块石头上一样,再也无法从山贺的房间里抽身。
没错,这个房间里的静默,也和水下十分相似。
时间静止了。
再也没有什么过去与现在。
阿音坐起身,跨坐在家福身上。
家福:于是,她又变回了八目鳗。
阿音:她开始在山贺的床上自慰。
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
阿音脱光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摇动着自己的身体。
阿音:她一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现在却再也停不下来。
她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她把这些眼泪当作是今天的“信物”。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阿音弯下腰,用手抚摸着家福的脸频。
阿音:一楼的门开了。
这时她发觉,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来的人是山贺吗?
还是他父亲,或是他母亲?
她听到这个人上楼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她也总算能停下来了。
终于要结束了。
她终于能从这段前世就开始的因果轮回中挣脱出来。
她会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门开了。
家福望着阿音。
然而,阿音的视线却漂浮在半空中。
阿音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家福用手臂挡住双眼。
阿音大声地喘息着。
她整个身体瘫倒在家福身上。
家福无力去拥抱阿音。
21.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早晨)房间里回荡着古典音乐。
家福坐在起居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看八目鳗的视频。
阿音坐在桌前,似乎在构思着什么。
阿音站起身,把音乐暂停,对着家福说道——阿音:昨天的故事……家福望着阿音。
阿音也望着家福。
阿音:你还记得吗?
家福(低下头):对不起,昨天的我没记住。
我当时几乎已经睡着了。
阿音:好吧。
家福:对不起。
阿音:没关系。
你记不住就说明这个故事还不够吸引人。
阿音笑了。
家福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
家福:我得走了。
阿音:你今天有安排吗?
家福:我要去一个表演工作坊作讲座。
我没跟你说吗?
阿音:没有。
家福:抱歉抱歉。
阿音:你开车去吗?
家福:我想开车去。
玄关处,家福准备出门。
阿音站在门口送他出门。
两人都没有开口讲话。
阿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屋内。
家福望着阿音的背影。
阿音拿着萨博的钥匙走过来,递给家福。
阿音:对不起。
上次开完一直就放在我这儿了。
家福:啊,谢谢。
阿音:你没事儿吧?
家福:没事儿。
阿音(不等他说完):悠介,今晚你回来后,我们能谈一谈吗?
家福:当然了。
干嘛问得这么正式?
阿音笑着摇了摇头。
阿音:路上小心。
家福:我走了。
家福走出门。
22.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驾车行驶在街头。
他一边开车,一边复述着台词。
阿音的声音:她对教授忠诚吗?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音的声音: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为她那种忠诚是虚伪的,彻头彻尾的虚伪。
这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花言巧语,但却没有逻辑。
家福缓缓地开着车,像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天黑了,但家福仍在驾车游荡。
汽车停在红灯前。
家福:……我己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挽回。
这个念头如同恶灵附体一般,日夜萦绕着我。
我的过去毫无意义。
过去,己经被我糊里糊涂地葬送在一堆琐事里。
可现在呢?
我的现在更是毫无意义。
我的人生和我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
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我该拿它们怎么办呢?
……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
信号灯变绿了,家福发动起汽车。
阿音的声音:您对我诉说起爱情,可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不晓得该跟您说什么才好。
家福公寓的停车场。
萨博停在自动门前。
铃声响起。
阿音的声音:啊……上帝怜悯我们这些罪人。
家福:索尼娅,我是多么难过。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阿音的声音:这是没有办法的啊。
我们得要活下去。
万尼亚舅舅,我们要活下去。
家福从口袋里掏出眼药水,滴在左眼里。
车库门打开,萨博停了进去。
阿音的声音:我们还会迎来无数漫漫的长日与长夜,我们要耐心地忍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试炼。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要为别人工作,即使得不到休息,我们也要工作到老。
等到我们的岁月一旦终了,我们要毫无怨言地死去。
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受过一辈子的苦,我们流过一辈子的泪,我们一辈子过的都是漫长的辛酸岁月。
车外的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23.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间内(夜晚)家福站在门前找钥匙,他忽然停了下来。
家福用钥匙轻轻打开门。
他走进屋内。
房间里很暗。
家福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家福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只见阿音倒在地上,似乎是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的。
家福:阿音,阿音。
家福抱起阿音,把她的身体转正,但阿音没有任何反应。
家福掏出手机拨打119。
家福:喂喂,我需要一辆救护车。
24.葬礼(白天)家福表情呆滞。
家福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发现了高槻与制片人的身影。
镜头转向阿音的遗照,诵经声响起。
寺院门前,前来吊唁的宾客纷纷向家福低头致意。
制片人跟家福致意后,一边向外走,一边跟身边的人轻声说道——制片人:真是太突然了……听说是脑溢血。
一个人停在家福面前。
是高槻。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
家福低头致意。
高槻低头致意后,转身离去。
家福目送着高槻的背影远去,面无表情。
25.剧场(白天)《万尼亚舅舅》第一章。
家福饰演万尼亚舅舅。
一位德国演员饰演阿斯特罗夫。
一位马来西亚演员饰演铁里金。
家福:总之,二十五年以来,他就是硬霸占着别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罢了。
可是,你瞧瞧他走路的样子,一摇三摆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老爷了!
阿斯特罗夫(德语):我看你啊,是有点儿嫉妒他。
家福:啊,没错,我就是嫉妒他。
家福深吸了一口气。
他无法说出下面的台词。
家福:……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多么温柔。
……我妹妹从心底里深爱着他,就像一个纯洁高尚的人爱天使那样。
……而他的第二任妻子,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又美丽,又聪明。
……究竟是为什么啊?
家福望着饰演阿斯特罗夫的演员。
对方有些困惑。
阿斯特罗夫(德语):她对教授忠诚吗?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斯特罗夫(德语):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为她那种忠诚是虚伪的,彻头彻尾的虚伪……家福深吸了一口气,跑到舞台侧幕。
铁里金(马来西亚语):万尼亚,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万尼亚不在台上,铁里金后面的台词无法继续,他给阿斯特罗夫使了个眼神。
阿斯特罗夫(德语):快闭嘴吧,麻饼。
铁里金(马来西亚语):不,我要说。
我的妻子在婚礼的转天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就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家福在舞台侧幕,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26.高速公路,行驶的车内(白天)字幕:两年后。
后视镜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
他驾驶着红色的萨博900从东京出发,一路向西行驶。
27.插入画面(序幕)深夜,阿音坐在灯下,低声诵读。
阿音:我认为,无论真相如何,都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为何……录音磁带转动。
镜头从转动的磁带叠化到萨博900转动的车轮。
家福正在开车。
28.停车场(白天)家福坐起身。
他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咖啡。
家福坐好。
他掏出手机,在谷歌地图上搜索“广岛艺术文化剧场”。
家福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开始跟着导航开车。
29.广岛市内道路(白天)萨博900穿过广岛街头。
后视镜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
演职员表滚动。
广岛和平公园己近在眼前。
30.广岛艺术文化剧场,地下一楼玄关/停车场(白天)和平纪念公园内。
家福把车开到剧场入口前的车道上。
一位身着套装的女子(柚原)等在门前。
女子向家福点头致意后,为他指引停车区的位置。
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在停车区向家福挥手致意。
家福把车停了过去。
家福走下车,笑着与二人点头致意。
柚原:这一路长途跋涉的,累坏了吧?
家福:没有没有。
柚原女士,好久不见。
柚原: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戏剧顾问,尹秀。
柚原将尹秀介绍给家福。
尹秀点头致意。
家福:啊,我们邮件联系过。
31.剧场,会议室(白天)三人坐在会议室中商谈。
窗外,和平纪念公园的景色一览无遗。
白板上贴着剧场的照片。
演出剧目为《万尼亚舅舅》。
柚原:我们在邮件里也提到了,您这次需要在这边待两个月左右,从现在到12月。
其中,排练时间为一个半月,正式演出为两个星期。
明天就开始试镜。
尹秀(将文件递给家福):这是申请参加试镜者的资料。
家福:谢谢。
尹秀:我们联系了亚洲各国的剧团,主要收到了来自韩国以及中国的申请,另外,还有来自菲律宾的申请。
家福:好的。
尹秀:我可以负责韩语翻译。
会讲英语的演员则直接用英语和您交流。
家福:好的。
柚原:海外的申请者都是由各自剧团的导演推荐来的。
另外,我们还收到很多来自日本国内的申请。
其中有些人我还认识。
家福:我会好好看的。
很期待明天的试镜。
家福整理好资料,放进文件袋。
尹秀:那我们准备出发吧。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在距离这里车程1小时左右的地方,为您安排了住处。
家福:谢谢。
尹秀:机会难得,所以我们在濑户内海的岛上为您找了一个地方。
家福:在岛上吗(笑了笑)?
柚原:另外,按照我们这边的规定,我们为您安排了一位司机,每天由司机开您的车接送您,您看可以吗?
家福:这个嘛,我还是想自己开自己的车。
我己经买了保险,请不用为我担心。
柚原:不,这不是跟您客气,我们是不能让您自己开车的。
家福:为什么?
柚原:因为以前曾经有一位艺术家开车撞了人。
家福:啊。
柚原微笑了一下。
柚原:那是个很严重的事故。
从那以后,我们就规定,戏剧节必须为特邀的艺术家配备专门司机。
家福:……我习惯在开车时,确认剧本的台词。
柚原:嗯。
家福: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
柚原:嗯。
家福:所以我才提出希望你们把我的住处安排得稍远一些。
柚原:十分抱歉。
我们应该早一点跟您解释清楚。
这一部分的预算已经拨好了,我们必须要执行。
家福默不作声。
尹秀微笑着说道——尹秀: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测试一下我们的司机。
别担心,这位司机的技术很好。
我们走吧。
柚原:请您理解。
32.剧场,入口/停车场(白天)尹秀引领着家福穿过地下通道。
尹秀:我开公务车跟在您后面。
尹秀用手示意前方。
尹秀:这位就是司机。
尹秀手指的前方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家福不由感到一丝惊讶。
女司机入神地望着红色萨博。
尹秀与家福走到司机面前。
女子望向二人。
她个头小小的,脸上有股不服输的气势。
她的左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
萨博旁边停着美莎纪自己的车。
美莎纪:我叫渡利美莎纪。
尹秀(指了指家福):这位是家福导演。
我们戏剧节每年都请她做司机,她对路线非常熟悉,而且车开得特别好。
美莎纪:请多关照。
美莎纪摘下头上的棒球帽,轻轻鞠了一躬。
家福:十分抱歉,我还没有同意请您做我的司机。
美莎纪看了看尹秀。
尹秀(对着美莎纪):可以先让他试乘一下吗?
美莎纪:当然可以。
家福:我还是自己开吧。
十分抱歉。
美莎纪;是因为我是个年轻女子吗?
家福:……我不是因为这个。
这辆车己经很老了,又有很多毛病。
不熟悉它的人可能不太好开。
美莎纪:我懂了。
那您先坐上来,如果感到有一丝危险,我马上换您来开,这样可以吗?
家福:……家福默默地打开车锁,然后把钥匙递给美莎纪。
美莎纪打开车门,放倒驾驶座,示意家福上车。
美莎纪:您要坐在副驾驶席吗?
家福:……家福坐进车后座。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她调整了一下座椅位置。
美莎纪调整了后视镜的角度,又确认了各个按键的位置。
美莎纪:电器配件方面——家福:嗯?
美莎纪:有什么问题吗?
家福:没有。
美莎纪:不好意思。
因为刚才您说这辆车很老了,所以我得确认一下。
家福:这辆车我开了十五年,还没出过一次故障。
美莎纪:是吗。
美莎纪挂上挡,启动车。
33.沿海公路,行驶的车内(傍晚)萨博行驶在广岛市内。
后面紧跟着尹秀驾驶的公务车。
美莎纪驾驶着萨博。
家福坐在后座。
速度指针几乎一动不动。
美莎纪打开转向灯。
萨博变换车道。
34.濑户内海沿线公路飞速行驶中的萨博。
车内。
透过后视镜,家福缓缓说道——家福:可以帮我播放一下磁带吗?
美莎纪:磁带?
好的。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
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谢列勃里雅科夫的台词)我要走了!
(叶琳娜的台词)万尼亚,求求你了,别再讲了!
好不好?
家福:我偏要讲!
这段台词语气比较强硬。
家福:站住!
我还没讲完呢。
你毁掉了我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美莎纪悄悄地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家福。
美莎纪本来想要换挡的,但又改变了主意(她没有利用发动机制动,而是改用了脚刹)。
家福:都是因为你,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浪费了,全都毁掉了。
你是我的仇敌。
我最痛恨的仇敌!
阿音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东西!
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就拿去。
我才不稀罕。
这里就像是地狱,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我要离开。
萨博900穿过大桥。
萨博900沿着沿海公路一路向前。
家福望着大海,继续叨念着台词。
家福:我既有才华,又有智慧,还有勇气。
如果我的一生没有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我何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叔本华,或是另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啊,我快要疯了。
母亲,我真没有希望了,我完了。
阿音的声音:教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家福:母亲,我该怎么做才好?
不,您不要说了。
我自己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美莎纪专注地开着车。
汽车穿行在蜿蜒的小路上。
35.家福的住处,门前海岸边有一座古老的日式传统建筑。
汽车从这座建筑旁开过,速度逐渐减慢,最后停在一片空地改建的停车场里。
公务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美莎纪走下车,示意家福下车。
尹秀走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汽车防尘罩,朝萨博走过来。
美莎纪想要把家福的行李箱从后备箱中取出,家福拦住她。
家福:啊,我来吧。
36.家福的住处(傍晚)尹秀与家福从楼梯走上二楼。
这是一套重新翻修过的日式房间。
透过宽大的窗户可以俯瞰大海。
尹秀打开窗户。
二人站在窗前。
尹秀:怎么样?
家福:濑户内海的海面十分宁静,好美啊。
尹秀:我是问司机的技术。
家福:……家福望向窗外。
美莎纪给公务车掉了个头,现在正站在车外吸烟。
美莎纪抬起头,对着家福说道——美莎纪:我明天早上8点钟过来接您。
尹秀看了看家福。
家福:啊,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得让你过来。
美莎纪:没关系。
尹秀笑了笑。
37.家福的住处(傍晚)家福坐在桌前,打开书包,取出试镜者的资料,一张张翻看。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张申请表上贴着高槻的照片。
家福大吃惊。
38.住处前的停车场,行驶的车内(早晨)家福走到停车场。
美莎纪掀开萨博上的防尘罩。
美莎纪挂上挡,准备发车。
美莎纪:要放磁带吗?
家福:啊,麻烦你。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舅舅,你在哭吗?
家福:我没哭。
我没事儿。
别傻了。
你现在望着我的眼神,就和你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
啊,索尼娅,你的妈妈,我的妹妹,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哪里。
汽车沿着海边的小路一直向前开。
39.剧场,试镜现场(排练厅)(上午)排练厅四周都镶着玻璃镜。
家福、尹秀和柚原并排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前。
桌子对面摆着两把折叠椅。
菲律宾演员罗伊坐在椅子上,演对手戏的演员是一位日本人,名叫卫藤由美。
卫藤将自己的外衣盖在罗伊的膝盖上。
卫藤:您这个病,都闹了多少年啦。
索尼娅小姐的母亲,维拉夫人为着您整晚整晚地不睡,一直都在担心您呢。
罗伊(塔加拉语):咱们走吧,玛丽娜。
卫藤:喂,我这台词还没说完呢。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我这腿也怪疼的,疼得不得了。
二人站起身,向外走去。
家福面带微笑。
家福:0K。
谢谢。
Thank you。
二人点头致意后,退出排练厅。
尹秀:好,下一位。
Next,please come in。
高槻走进来。
高槻点头致意。
家福用目光回礼。
高槻:您好。
一位东方女子跟他一起走进排练厅。
二人坐在折叠椅上。
珍妮丝:(英语)我叫珍妮丝·张。
来自中国台湾。
我的母语是普通话。
我希望能够扮演叶莲娜。
高槻:我叫高槻耕史。
我希望能够扮演阿斯特罗夫。
尹秀(英语):你们两位想试的是同一场戏,所以请你们一起来表演。
高槻听不懂英语。
家福说道——家福:你们两个人想要试镜的场次相同。
所以请你们俩搭档一下。
高槻:好的。
她演的是叶琳娜……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家福:“你可真狡猾”。
从这里开始。
高槻:啊,好的。
尹秀(用英语对着珍妮丝):从“你可真狡猾”这里开始。
珍妮丝(英语):好的。
高槻: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就凭着感觉来演,可以吗?
家福:可以,没问题。
你准备好了就开始。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高槻与珍妮丝站起身,彼此凝视着对方。
高槻用手指着珍妮丝。
高槻(后面的台词均为日语):哈哈,你可真狡猾。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槻:你太狡猾了。
就算索尼娅很痛苦,就算退一百步,我承认这一点,可是——珍妮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高槻一步步逼近珍妮丝,珍妮丝不断地后退。
高槻:你清楚得很。
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来这里是想要见谁,你心里都清楚得很。
你就是一头猛兽,一头迷人的猛兽。
珍妮丝(不等高槻话音落地):猛兽?
我不懂。
高槻:你的毛皮优美动人,你就是一头妖艳的猛兽……你这样的猛兽就是需要祭品,来吧,吞了我吧。
高槻一把抓住珍妮丝的脸颊。
珍妮丝:你疯了?
珍妮丝推开高槻的手。
高槻笑了笑。
高槻抓住珍妮丝的双臂,把她推到墙边的镜子上。
高槻:你还害什么羞呢。
珍妮丝:我告诉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脏,没你想得那么低俗。
我发誓。
珍妮丝想要走开,高槻一把按住她。
高槻:你用不着发誓。
也用不着说这些多余的话。
你这么美!
这是多么漂亮的手啊!
高槻想要亲吻珍妮丝的手。
珍妮丝把手抽出来。
珍妮丝:够了。
你走开。
高槻(一把搂住珍妮丝的腰):听我说,我们命中注定要相遇,这是无可避免的。
高槻吻了珍妮丝。
家福已经看得入神。
珍妮丝刚要接受高槻的吻,又把他推开。
珍妮丝:请同情我,别这样,请你离开。
高槻没有松手。
二人再次接吻。
高槻:明天,到森林里来。
2点钟。
好吗?
好吗?
你会来的吧?
珍妮丝:让我走,拜托。
高槻再一次亲吻珍妮丝。
珍妮丝有些抗拒,但又开始接受。
家福站起身。
他坐的椅子倒在地上。
高槻与珍妮丝望着家福。
家福:就到这儿吧。
不好意思。
谢谢。
Thanks。
二人点头致意后,离开排练厅。
家福长叹了一口气。
尹秀(轻声说):下面是最后一位。
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尹秀(韩语):请进。
一位外形楚楚动人的东方女子走进排练厅。
她坐在折叠椅上,开始打起手语。
家福大吃一惊。
尹秀:她在作自我介绍。
她说她叫李允儿,使用的是韩国手语。
家福:尹秀,你懂手语?
家福看了看尹秀。
又看了看手中的申请表。
尹秀:是的。
(用韩语对着允儿)申请用这段戏试镜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请你一个人来表演。
(对着家福)她的耳朵是能听到的。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翻译成韩语。
您看这样可以吗?
家福:好的。
尹秀(韩语):请开始你的表演。
允儿站起身,用手语表达台词。
尹秀(在家福耳边):舅舅,您真的拿了他的吗啡?
还给他吧。
允儿对着家福,用力伸出手,然后继续比划手语。
尹秀: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担心呢?
还回去吧,舅舅。
我,或许比您还要不幸。
但我并没有绝望。
我会一直忍受下去,直到我自己迎来生命终结的那一日。
所以,舅舅,请您也忍受下去吧。
允儿的眼眶湿润了。
她继续对着家福比手语。
尹秀:我亲爱的舅舅,我唯一的舅舅,求求你,还给他吧。
你可怜可怜我们,忍耐住这些痛苦吧。
家福望着允儿。
允儿的表演结束了,她后退了几步。
家福:……谢谢你。
(韩语)谢谢。
允儿点头致意后,离开排练厅。
40.剧场,会议室(傍晚)夕阳照进会议室。
白板上写着主要角色的名字。
尹秀把有入选希望的申请者照片贴在不同的角色旁。
家福与柚原望着照片。
索尼娅一角的旁边贴着李允儿的照片。
家福:试镜万尼亚这个角色的演员不多啊。
尹秀:是啊。
柚原:可能大家都觉得您会亲自饰演这个角色吧。
家福没有回答。
他望着阿斯特罗夫旁边贴着的两张照片陷入沉思。
其中一张是柳正裕,一张是高槻。
41.剧场,停车场(夜晚)美莎纪站在车外,一边读书,一边等候。
家福走进停车场。
家福:对不起,我来晚了。
美莎纪:没事儿。
美莎纪打开车门,请家福坐进后座。
家福坐上车。
汽车启动了。
42.广岛市内的道路(夜晚)萨博在广岛市内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43.剧场内,排练厅(上午)高槻、允儿、柳正裕、珍妮丝、罗伊、卫藤等人围坐在长桌旁。
家福与尹秀走进排练厅。
趁家福与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尹秀给每人发了一张合约书。
尹秀(英语):早上好。
在座的各位都己经通过了我们的试镜。
不过,有些人的角色可能与他们最初申请的不同。
下面,家福导演会宣布每个人的角色。
如果您愿意接受,请在合约上签字。
家福开始宣读角色表。
家福:罗伊·卢塞洛,饰演谢列勃里雅科夫。
珍妮丝·张,饰演叶琳娜。
李允儿,饰演索尼娅。
驹形薰,饰演沃伊尼茨卡娅。
高槻耕史,饰演万尼亚。
高槻大吃一惊。
家福:柳正裕,饰演阿斯特罗夫。
木村崇,饰演铁里金。
卫藤由美,饰演玛丽娜。
以上。
That’s all。
高槻举手提问。
高槻:请问,我是要饰演万尼亚吗?
家福:没错。
高槻:这个年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家福:化上妆就好了。
不仅仅是你,每个人的角色都和他们的实际年龄有所差距。
高槻默不作声。
家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可以不签字。
我们会找其他的演员。
大家签好字后,我们就开始围读剧本。
高槻环视了一下四周。
大家都在签字。
珍妮丝(英语):祝贺你。
所有人都留在了会议室,大家开始围读剧本。
罗伊(塔加拉语):美极了,真是美极了。
这里的景色真是一绝。
罗伊读完自己的台词后,敲了一下桌子。
木村:风景真是绝美啊,大人。
家福:木村,请你再说慢一点。
木村:再慢一点?
家福:是的。
另外,请你说得再清楚一些,要让每个人都能听到。
木村:好的。
家福:请继续。
木村加强了自己的语气。
木村:风景真是绝美啊,大人。
允儿比划手语。
每个人都注视着她。
尹秀用英语配台词。
尹秀(英语):明天到森林去吧,好不好,爸爸?
高槻:各位,来喝点茶吧!
罗伊(塔加拉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珍妮丝(普通话):小声点,别人会听见的。
高槻:不,你就让我说吧,我爱你。
请不要把我赶走。
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珍妮丝(普通话):哦,天,真叫人受不了。
闹钟响了。
家福:谢谢。
今天就到这儿。
大家辛苦了。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每个人都用各自的母语说了一句类似“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句子。
有人站起身,有人靠在椅子上,大家的动作各不相同。
家福站起身,走出房间。
高槻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家福。
44.剧场,地下停车场(夜晚)美莎纪站在车外,一边读书,一边等候。
家福走到停车场。
家福:冷不冷?
美莎纪:一点儿都不冷。
汽车在市内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家福:以后——美莎纪:您说。
家福:如果我出来得晚,你就在车里等我吧。
要你站在寒风里等,我会觉得很不舒服。
美莎纪:不用了。
我知道这辆车对你很重要,待在车里,会让我感觉很紧张。
家福:……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更没问题了。
只要别在车里抽烟就好了。
美莎纪:好的。
那,如果天气实在太冷了,我就在车里等。
要放磁带吗?
家福:嗯。
阿音的声音响起。
车辆继续行驶。
阿音的声音:临别之际,请允许我这位老人给你们一句忠告。
各位,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工作。
每个人都要坚持工作。
45.白描镜头镜头里是每位演员认真排练的情景。
46.剧场,地下停车场(夜晚)家福与美莎纪走到萨博前。
高槻:家福先生。
家福回过头,看到高槻。
高槻:可以请您一起去喝一杯吗?
正好我的车也停在这儿。
家福:你开车了?
高槻:是的。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去我酒店里的酒吧?
高槻神色如常。
家福看了看高槻,又看了看美莎纪。
家福:……可能会有点儿晚。
美莎纪:没关系。
高槻:那,我去把车开过来,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高槻向停车场里面走去。
家福坐上车。
47.行驶的车内(夜晚)萨博跟在高槻的车后。
家福望着前面的车。
美莎纪专心开车。
48.酒店内的酒吧(夜晚)高级酒店内的休闲吧。
窗外能看到广岛的夜景。
家福与高槻并肩坐在吧台前喝酒。
高槻:其实,我时不时就会在网上搜索您的名字。
家福:是吗?
高槻:然后就发现了这次试镜,我看到的那天刚好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您说巧不巧?
家福:为什么你会对我感兴趣?
高槻:因为我特别喜欢阿音老师的剧本。
能够念出她写的台词,让我感到十分幸福。
家福:……我执导的戏剧与阿音写的剧本,完全是两个东西。
高槻:没错。
不过,上次去现场看您的表演时,我发现,虽然你们俩做的事情看上去完全不同,但本质上,你们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
家福:这话怎么讲?
高槻:诶?
这还真不太好说……我觉得你们俩都很重视细节,尤其是那种非常琐碎的,难以表达的细节。
高槻笑了笑。
高槻:其实我非常喜欢这一点。
但是,如果不是演了阿音老师的剧本,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家福:……高槻:当我看到这个试镜通知时,我觉得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的近况,我现在己经单飞了。
家福:我知道。
不过,我可没有在网上搜索。
高槻:您也知道啦。
这可真是太无语了……家福:你太傻了。
难得都那么红了。
高槻:不是,我那是被陷害的。
家福:你经常做那种事吗?
高槻:您是指?
家福:和不知道底细的女人搞在一起。
高槻:诶?
您没有过吗?
家福:没有。
高槻:想要接近您的女人应该有很多啊。
家福:那些人,推掉就好了啊。
高槻: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肯定是要对她有感觉,想要更了解她才会……您没有过吗?
家福:想要了解一个人,不用非得跟她上床吧?
高槻:可是如果没有做过,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开口问的啊,不是吗?
家福:比如说?
高槻:比如说……?
高槻笑着把头埋在吧台上。
家福:怎么了?
高槻:不是,我在想,我怎么会跟您聊起这些来了……和您这样的丈夫生活在一起,阿音老师一定非常幸福。
家福:谁知道呢。
高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和我谈一谈她?
家福:阿音?
高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平时怎么创作剧本?
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谈什么都行。
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也望着家福。
家福:……你一定是在想,我们俩的痛苦是相同的,因为我们爱的是同一个女人。
高槻:怎么会。
我只是单方面地仰慕她。
家福凝视着高槻。
家福:你一直爱着她。
高槻:这一点我不否认。
她是那么完美。
家福:是啊。
高槻:所以,我一直很嫉妒您。
请原谅我这么说。
高槻笑了笑。
旁边响起了快门声。
家福:嫉妒?
你嫉妒我?
高槻忽然站起身,朝一个人走过去。
吧台前坐着一对男女,男子手上拿着手机。
高槻:请问。
客人:诶?
高槻:你刚刚是不是拍我了。
客人:什么?
高槻一把抓住男子的胸襟。
高槻: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马上给我删掉。
客人:你说什么呢……?
家福从背后用力抓住高槻的肩膀。
高槻望着家福。
那对情侣吓得目瞪口呆。
家福:我要走了。
高槻:……好的。
家福:麻烦您,算账。
店员:好的。
49.酒店前,环形车道(夜晚)萨博停在路边。
美莎纪坐在车内。
家福走出酒店。
高槻也跟了过来。
家福正要上车,高槻说道——高槻:真抱歉,今天明明是我约的您。
家福:没关系。
高槻:……我很开心能来到这儿,在您的指导下排戏。
我觉得,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家福:……家福坐上车。
高槻鞠躬致意。
高槻: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家福:……嗯,明天见。
美莎纪发动车子。
高槻鞠躬致意,目送着萨博远去。
行驶的车内。
阿音的声音:你怎么了?
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你是在可怜教授吗?
家福望着窗外。
萨博穿行在夜幕下的广岛。
50.剧场,排练厅(白天)桌子围成一圈,演员们正在围读剧本。
高槻:你别管我。
柳(后面的台词均为韩语):或许,你是爱上了教授夫人?
高槻:她是我的好朋友。
柳:已经是好朋友了吗?
高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家福:停一下。
高槻:我又加入感情了吗?
家福:柳正裕做得很好,你要注意模仿他。
继续。
Please continue。
柳:一个女人要成为男人的好朋友,必须依照着这样的顺序:首先要愉快地相识,然后成为情人,最后才能变成好朋友。
高槻:多么平庸至极的哲学。
家福:高槻,请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文本上。
你只要把台词读出来就好。
其他演员的表情都有一些尴尬。
珍妮丝说道——珍妮丝(英语):我们不是机器人。
家福(英语):你什么意思?
珍妮丝(英语):当然,我们都会听从您的要求。
不过,我们不是机器人。
我觉得,如果您能明确地告诉我们您的意图,我们会做得更好。
家福(英语):你们不需要做得更好。
只要把台词读出来就可以。
珍妮丝显得有些失望。
家福看了看表,微微一笑。
家福:那我们从刚才那里再来一次。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高槻:没打中?
我又没打中……见鬼,真他妈的见鬼了。
珍妮丝(普通话):带我走吧,带我走,不然就杀了我。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
高槻: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做什么啊!
允儿:奶妈,奶妈!
尹秀用英语解释允儿的台词。
围读结束。
家福:(英语)今天就到这儿。
(日语)今天就到这儿。
大家辛苦了。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尹秀对家福说道——尹秀:家福先生,戏剧节的网站上要做一段采访,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家福:好的。
尹秀:我们需要一段视频,可以到外面去拍吗?
家福:好的。
二人站起身,走出门。
木村、卫藤、驹形开始聊天。
驹形:光在这儿读剧本了。
卫藤:是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起来。
木村:说实话,一听到那些外语台词我就犯困。
卫藤:我也是。
驹形:我也是。
不过,我不是说这样不好。
卫藤:没错没错。
就好像是在听诵经一样。
木村:这么一说,感觉还挺幸福的。
三个人都笑了。
高槻与珍妮丝四目相对。
51.车内(傍晚)汽车在市内穿行。
家福与尹秀坐在后座。
美莎纪在开车。
家福:你是在哪儿学的日语?
尹秀:我在早稻田大学读了两年研究生,主要是研究能剧。
家福:噢。
你会韩语、英语、日语,还有手语,真是太厉害了。
尹秀:日语和韩语的语法比较相似,只要替换一下单词就可以了。
英语嘛,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很喜欢。
家福: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手语的呢?
尹秀沉思了一下。
尹秀:家福先生,我刚刚是想请您把我捎回家。
家福:嗯。
尹秀: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在我家吃顿晚饭怎么样?
家福:那怎么好意思。
尹秀:不,有件事儿我必须得跟您道歉。
家福:什么事?
尹秀:到我家您就知道了。
尹秀说着掏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52.尹秀家,门外(傍晚)汽车停在尹秀家门前。
尹秀走下车。
他回过头对家福与美莎纪说道——尹秀:你们两位也请进。
美莎纪有些犹豫。
家福一边下车一边对美莎纪说——家福:一起去吧。
他也不忍心让你饿着肚子在这儿等。
美莎纪:你们不用管我。
家福:我是无所谓。
不过尹秀肯定不答应。
一起去吧。
家福朝尹秀家走去。
美莎纪给汽车熄了火,走下车。
尹秀走到门前。
大门打开,允儿牵着一只小狗走出来。
家福大吃一惊。
尹秀:这是我妻子。
允儿微笑着邀请大家进门。
53.尹秀的家中(夜晚)桌上摆满韩国料理。
允儿笑着举起土豆,靠近尹秀的脸,指了指他。
尹秀:她说我长得像土豆。
太过分了。
尹秀笑了。
尹秀:这些土豆都是从我家后面地里摘的,全都是她种的。
家福:是吗?
尹秀指着允儿说道——尹秀:这就是我要跟您道歉的地方。
家福: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尹秀:因为她很担心,怕您知道她是我妻子以后,不好意思在试镜时淘汰她。
家福:怎么会。
尹秀:我知道您不会这样做。
不过,沉默是金嘛。
家福笑了笑。
尹秀:刚才您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手语的吗,我就是在认识她以后,才开始学的。
因为我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家福:真了不起。
尹秀:她以前是一名舞者。
她们舞团在釜山剧场举办公演时,由我负责进行协调。
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家福:是吗?
尹秀:这话可不要告诉她啊。
家福:你们为什么会来广岛?
尹秀:三年前,我接到戏剧节的邀请,就过来了。
家福:允儿也是那时候跟你一起来的?
尹秀:是的。
我接到邀请时,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带她一起来。
毕竟,在韩国的话,她身边有很多家人、朋友,都会手语。
家福:是啊。
尹秀:这几年,她一个人,没少受苦。
不过,我一直在努力和她交流,争取以一抵百。
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能支持她。
允儿拽了拽尹秀的衣袖,用手语问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家福对着允儿问道——家福:你为什么想要参加试镜?
允儿看了看家福,又看了看尹秀。
尹秀为她翻译为韩语。
允儿用手语回答。
尹秀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允儿:怀孕以后,我就没再跳舞。
不过后来孩子流产了。
允儿继续比划手语,尹秀翻译。
允儿:我想要重新拾回舞蹈,但身体条件己经不允许了。
这时,我丈夫跟我提到了您,他建议我来试试。
家福:(对着尹秀)谢谢你。
(对着允儿)排练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尹秀将问题翻译为韩语后,允儿看了看家福。
允儿比了一下手语。
尹秀有些迟疑。
允儿继续比划手语。
尹秀开始翻译。
尹秀: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别人,为什么要问我?
你不用对我搞特殊对待。
家福:……尹秀:我知道别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很正常。
不过,我可以观察,也可以聆听。
有时可能要比你们听得见的人懂得更多。
这才是排练中最重要的事,不是吗?
家福:没错。
尹秀: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
契诃夫的文字己经深入我心,我的身体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我很高兴自己能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
家福:太好了。
允儿笑了。
家福也笑了。
尹秀也笑了。
小狗走到美莎纪身旁。
尹秀(对着美莎纪):你能吃辣吗?
美莎纪:没问题。
很好吃。
允儿竖起大拇指。
美莎纪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尹秀笑了。
尹秀:她的车开得怎么样?
家福:……特别棒。
家福没有看美莎纪,径自说道——家福:无论是加速还是减速,都很平稳,我几乎都感觉不到。
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在车上。
我坐过很多人开的车,但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舒适过。
美莎纪:……家福:我现在很庆幸能请她为我开车。
美莎纪站起身,去抚摸小狗。
允儿望着尹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尹秀用韩语解释了一下。
允儿笑着比了一下手语。
尹秀笑了。
尹秀(笑着说):她说,希望您也能这样夸夸演员。
家福笑了。
他模仿着允儿的手语动作。
家福:这是“请夸夸我”的意思吗?
尹秀(笑着说):是的。
美莎纪在一旁逗狗。
54.尹秀的家,门外/车内(夜晚)尹秀:往后倒,倒。
家福与尹秀、允儿夫妇相互点头致意。
小狗在一旁张望。
家福坐上车,对着夫妇二人点头致意。
美莎纪发动汽车。
车里的家福一直回头望着二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汽车开进隧道。
美莎纪:谢谢您的邀请。
家福:邀请你的是尹秀。
美莎纪: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啊。
家福:是啊。
美莎纪:连我都想看看你们的排练了。
真想看看允儿演的索尼娅。
家福:……美莎纪:我一直在听您的磁带,我觉得她演的肯定是索尼娅。
家福:没错。
欢迎你来看排练。
美莎纪:不,不用了。
对不起。
家福:没事儿,你来吧。
美莎纪(不等家福说完):要放磁带吗?
家福:……嗯。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
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万尼亚,你受过教育,头脑又聪明,我以为你应该能明白,这世界的毁灭……家福:你一直听这些,不会腻吗?
美莎纪:不会。
我喜欢这个声音。
家福:是吗。
美莎纪:这是谁的声音?
家福:我妻子的。
美莎纪(轻声地):噢。
家福:我的表演方式是,必须把整本剧目的内容全都记在脑子里。
所以我会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听。
万尼亚这个角色以前是由我来演的,所以她就把万尼亚的台词全都空出来。
等我按照自己的节奏说完台词后,下一个人的台词刚好又能接上。
美莎纪:太厉害了。
家福: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时常会忘记自己是坐在车里,有时甚至还会忘记你的存在。
车里一直很吵吧?
美莎纪:没事儿。
这是您的工作。
家福:你是在哪儿学的开车?
美莎纪:在我们老家。
北海道上十二泷村,那地方,没有车寸步难行。
家福:噢……美莎纪:我是跟我妈学的,从上初中开始就一直开车。
家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
家福:上初中开始?
美莎纪:是的。
我妈妈在札幌做陪酒女,去市里得坐电车,所以从初中开始,我就负责开车接送她去车站。
从我们村到最近的车站需要一个小时。
我们下午5点出发,然后第二天早晨7点我去接她。
往返路上的这两个小时,我妈妈需要睡觉。
所以如果我开车时吵醒她,她就会踹我后背,下车后还会揍我一顿。
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无论多难开的路,我都能保证不把她吵醒。
家福:原来如此。
美莎纪:您在饭桌上说的话,让我很开心。
家福:哪里哪里。
美莎纪:对于教会我开车这件事,我很感谢我的妈妈。
尽管她可能是为了自己,但她教的方法确实管用。
家福:是吗。
美莎纪:是的。
家福:肯定是那样的。
汽车开出隧道。
家福坐在车里。
汽车一路向前。
55.家福的住处(早晨)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是排练厅里围读剧本的情景。
家福一边看影像,一边对照着检查剧本。
剧本上印着各个国家不同的语言,看上去很奇妙。
家福在剧本上标注发音记号。
他揉了揉眼睛。
家福取出眼药水,点在眼睛里。
56.行驶的车内(早晨)萨博900在街头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车里正在播放阿音的磁带。
家福一边听录音,一边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
阿音的声音:你会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我吗?
当然了。
我认为,无论真相如何,都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为何……旁边车道上一辆车缓缓开过。
司机是高槻。
珍妮丝坐在副驾驶席上。
高槻与珍妮丝看到了家福。
高槻的车开始提速,一下子超过了萨博。
家福叹了一口气。
车子继续向前。
阿音的声音:好想沉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忘记自我。
我似乎也被他迷住了。
是的,他不来的时候,我会很想他。
美莎纪:啊。
刚刚开过去的高槻追尾了前面的车,两辆车停在路边。
家福大吃一惊。
萨博从事故车辆旁开过。
家福回过头,看到高槻与珍妮丝正从车里走下来。
57.剧场,排练厅柳正裕(饰阿斯特罗夫)与卫藤(饰玛丽娜)正在排练表演片段。
家福与其他演员在一旁观看。
高槻与珍妮丝还没有来。
柳(韩语):我心里多难受啊。
好像是我故意弄死了他似的。
我坐下来——门开了,高槻和珍妮丝走进来。
柳:像这样紧闭双眼,想了一想,那些两三百年后的人们,那些我们拼着命给他们开出一条路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们吗?
他们会感谢我们吗?
他们早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卫藤:我不知道人们会不会记得,不过,老天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柳(韩语):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0K”,家福拍了拍手,叫停表演。
高槻向家福鞠躬致歉。
高槻:对不起,我来晚了。
家福:万尼亚和叶琳娜都不在的场景一共也没有几个。
我们己经把同一段台词念了又念,最后只好开始表演了。
高槻:实在抱歉。
高槻与珍妮丝再次低头致歉。
家福: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你们俩今天也演一演吧。
万尼亚(高槻饰)与叶琳娜(珍妮丝饰)的场景。
高槻:我已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挽回。
这个念头如同恶灵附体一般,日夜萦绕着我。
我的过去毫无意义。
过去,己经被我糊里糊涂地葬送在一堆琐事里。
可现在呢?
我的现在更是毫无意义。
我的人生和我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
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我该拿它们怎么办呢?
……珍妮丝(普通话):你跟我说爱,要我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
我只能跟你说抱歉……请原谅。
得跟你说晚安。
高槻:请你理解一下。
家福:停。
演一演,感觉如何?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珍妮丝(英语):……我认为应该由导演来进行评价。
家福(笑了笑):Terrible。
很糟糕。
珍妮丝(英语):我同意您的观点。
我觉得我们在试镜时表现得更好。
家福(英语):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珍妮丝(英语):我觉得是因为我只记住了一部分台词,所以,我必须要依靠对方的表演来推进自己的表演。
可是,如果记不住台词,就无法表演。
家福(英语):是这样的。
珍妮丝(英语):照这种方法,我们必须要把对方的台词也记住,这样,才能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对方的感情上,才能做出更好的反应。
家福(英语):是这样的。
……让我们再来读读剧本吧。
演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剧本。
不懂英语的那几位演员,看到这种情景,也各自拿出剧本。
家福(英语):我们从第二幕开头开始。
珍妮丝(英语):我可以把台词录下来吗?
家福(英语):当然可以。
准备好就开始。
罗伊(塔加拉语):谁在那儿?
是你吗,索尼娅?
珍妮丝(普通话):是我。
家福望着高槻。
58.剧场大厅/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从大厅走过。
高槻走过来,叫住家福。
高槻:家福先生,今天实在是非常抱歉。
家福:没事儿了。
高槻:我只是给她提了点建议而己。
家福:……提建议?
你既不会英语,也不会普通话,她又不懂日语。
高槻:没错。
所以,我们最后……家福:你要懂得分寸。
高槻:对不起。
家福: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高槻转身离去。
家福望着高槻的背影。
车内。
家福对美莎纪说道——家福:你带我随便转转吧。
美莎纪:随便转?
家福:我还没怎么逛过广岛呢。
你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吗?
美莎纪:……好的。
汽车穿行在城市里。
59.广岛市,吉岛大道(白天)镜头从空中俯拍,萨博900沿着笔直的大道一路南下。
60.广岛市内的工厂(垃圾处理厂)(傍晚)巨大的起重机将垃圾场里的垃圾夹住,向上吊。
家福与美莎纪隔着玻璃望着这番景象。
吊钩松开,吊上来的垃圾四下飞扬。
家福与美莎纪望着散落的垃圾碎末。
美莎纪:是不是很像雪花?
家福望着美莎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美莎纪转身向前走。
家福跟在后面。
他们走过一间控制室,里面摆着很多监控器。
家福与美莎纪并肩走在二楼的通风走廊里,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向巨大的垃圾处理设备。
美莎纪回头指着走廊的另一侧说道——美莎纪: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和平公园。
原爆圆顶馆和原爆慰灵碑可以连成一条线,被称作“和平中心线”。
据说,设计这个工厂的建筑师,为了不挡住这条线,特意设计了这条通风走廊,这样,这条路就可以直接通向大海。
美莎纪看了看家福。
家福:你为什么会来广岛?
美莎纪:……家福:啊,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美莎纪:我们老家的房子后面是一座山。
家福:诶。
美莎纪:五年前,由于大雨造成山体滑坡,整个房子都被埋了。
我妈妈就是在那次事故中去世的。
家福:……美莎纪:那时,我刚满十八岁,刚刚正式拿到驾照。
幸好车子没事,葬礼结束后,我就开着车出来了。
家福:那……你现在二十三了?
美莎纪:是的。
当时我也无处可去,就一直往西开。
开到广岛时,我的车坏了,我也没钱修车,于是,(用手指了指路面)就开起了那种车。
美莎纪手指的方向是一辆行驶着的垃圾车。
美莎纪:因为除了开车,我什么也不会。
二人穿过走廊,走下楼梯。
家福:你打算一直待在广岛吗?
美莎纪:我不知道。
美莎纪:渡利是我父亲的姓。
家福:嗯。
美莎纪:这个姓在岛根和广岛一带很常见。
虽然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甚至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家福:是吗。
二人来到公园里一个面朝大海的吸烟处。
美莎纪:家福先生,您这个姓,家福:嗯。
美莎纪:不多见啊。
家有福气,倒是很喜庆。
家福笑了笑。
家福:结婚前,我妻子也这么说过。
美莎纪:是吗?
家福:我妻子单名一个音字。
美莎纪:音?
家福:声音的音。
美莎纪:家福音。
名字真好听。
家福:听上去宗教色彩太浓了。
就为这个,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嫁给我。
美莎纪笑了。
家福:她两年前去世了。
脑溢血。
我回到家时,看到她倒在地上,人就这么没了。
美莎纪掐灭了香烟。
家福:再听那盘磁带,你会害怕吗?
美莎纪:完全不会。
其实,我反倒觉得……一个飞盘飞了过来。
“对不起”,一位看上去应该是狗主人的女子低头致歉。
美莎纪捡起飞盘扔了回去。
远处的小狗一口叼住了飞盘。
“谢谢,”狗主人说道。
美莎纪:我很喜欢那辆车。
一看就知道您保养得很仔细,我开的时候,也会很爱惜的。
家福望着美莎纪。
美莎纪:走吧。
美莎纪招呼家福往前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濑户内海上。
61.隧道家福:给我想想办法吧!
啊,我受不了了。
我今年己经47岁了。
假如我能活到60岁,那还有13年。
这漫长的13年,要我怎么活下去啊。
萨博在隧道里穿行。
穿过隧道,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家福望着窗外的碧海蓝天。
萨博穿过隧道。
家福下意识地说道——家福:天气真好啊。
美莎纪:是啊。
62.和平纪念公园(白天)演员们走在公园里。
他们正在寻找排练场地。
家福指着美莎纪所在的地方。
家福:就那儿吧。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尹秀用韩语又重复了一遍。
阳光下,家福与演员们正在进行户外排练。
美莎纪坐在不远处观看。
叶琳娜(珍妮丝饰)与索尼娅(允儿饰)的场景。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你怎么哭了?
允儿(后面的台词均为手语):没关系,没什么。
它们(指了指眼泪),是自己流出来的。
珍妮丝:好了,好了,(眼含泪水)你搞得我也想哭了。
你生我的气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嫁给你爸。
如果你肯相信,我愿意对你发誓,我是爱他才嫁给他的。
我被他的学问和名声给吸引。
但那不是爱,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可我当时以为是真的。
所以你不要为了这个责怪我。
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怪我。
我看得出来,你老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允儿:算了,别再说了。
我们不是己经和好了吗?
(笑了笑)让我们忘掉这些不愉快吧。
珍妮丝:那你不要那样看事情。
这样对你不好。
我们要学着去相信每个人。
不然日子会过不下去。
允儿:……那,请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现在幸福吗?
珍妮丝:不。
家福、高槻、美莎纪等人都看得入了神。
珍妮丝(在允儿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打从心底祝福你。
你应该要得到幸福(站起身)而我就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不重要的人。
不管在音乐里,在我先生的家里,在我自己的爱情里,我都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其实,其实,索尼娅。
现在仔细想想,我真的非常非常不幸。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幸福可言……你在笑什么?
允儿:我真是太幸福了。
真是、真是太幸福了。
珍妮丝情绪激动起来,四处走来走去。
珍妮丝:……我想弹钢琴,你要我弹点什么吗?
允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珍妮丝。
允儿:去弹吧,弹给我听。
家福:0K。
允儿与珍妮丝一下子放松下来。
周围一直在紧张观看的演员们也跟着松弛下来。
家福:刚刚,已经产生了一些化学反应。
不过,这还仅仅是在演员之间产生的。
下一步,我们要把这些带给观众。
我们要把这一幕原封不动地搬到剧场上去。
高槻认真地听家福讲话。
家福:我们把第三幕也排一下吧,高槻。
63.停车场(夜晚)美莎纪正在看书。
家福坐进车里。
家福:好冷啊。
美莎纪:是啊。
今天谢谢您。
家福:谢我什么?
美莎纪:没什么。
有人敲车窗。
家福转头一看,是高槻站在车外。
高槻:能跟您谈几句吗?
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就行。
就耽误您几分钟。
家福:你的车呢?
高槻:还没修好。
家福打开车门,让高槻上车。
64.酒吧家福与高槻并肩坐在吧台前。
电唱机里播放着音乐。
高槻:当时,珍妮丝和允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福:那只有她们俩才能知道。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那就是,这个剧本确实有这种力量。
高槻:您为什么自己不演万尼亚?
家福:……我有些怕契河夫。
高槻:诶?
家福:当你念他的台词时,会映射出真实的自己。
你不这么觉得吗?
高槻:……家福: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感觉了。
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角色当中。
高槻:可您为什么要让我来演?
家福:……高槻:我觉得自己和这部戏格格不入。
我完全不适合这个角色。
观众肯定也是同样的感觉。
试镜时,我根本就是自暴自弃地乱演一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您为什么要选中我?
家福:可能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吧。
高槻:请您不要开玩笑。
我是非常认真的。
我来这里是为了改变自己。
家福:你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
高槻:……是的。
家福:从社会人的角度看,你很不合格。
但对于一名演员来说,这未必是件坏事。
试镜时,还有前两天的排练,你的表现都很不错。
在对手面前,你可以全情投入。
如果在面对文本时,你也能全情投入就好了。
把自己彻底地交付给文本。
高槻:彻底地交付?
家福:文本在不断地质疑你。
你要善于倾听,并全情投入,这样一来,你也会产生那种化学反应。
旁边响起了快门声。
有位客人在偷拍。
高槻目不转睛地盯着偷拍的客人。
家福按住高槻。
家福:你先出去。
我送你回酒店。
(对着店员)结账。
店员:好的,谢谢惠顾。
高槻站起身,走出店外。
65.酒吧前的道路(夜晚)萨博停在路边。
美莎纪坐在车里读书,车窗开着。
高槻走过来。
高槻:家福先生说要送我回酒店。
美莎纪:好的。
是上次那家吗?
高槻:嗯。
又有快门声响起。
一个拿着手机的人跑掉了。
美莎纪:我去交停车费。
高槻跑去追逃走的人。
家福从酒吧里走出来。
家福:高槻呢?
美莎纪望了望高槻跑走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高槻又跑回来了。
高槻:不好意思。
咱们走吧。
美莎纪看了看高槻。
高槻有些气喘吁吁的。
家福坐到后座上,招呼高槻上车。
高槻坐进车里。
汽车发动。
66.萨博,行驶的车内(夜晚)车内一片安静。
高槻开口说道——高槻:家福先生。
高槻:我的内心十分空虚。
我什么也没有。
您说文本会质疑我。
我觉得我在阿音的剧本里感受过这种感觉。
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追寻这种感觉。
所以,可能真的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家福看了看高槻,然后把视线转移到窗外。
家福开口说道——家福:我和阿音——高槻:嗯。
家福: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四岁的时候她死于肺炎。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己经二十三岁了。
美莎纪透过后视镜瞟了家福一眼。
家福:女儿的死,终结了我们的幸福时光。
阿音不再演戏,我也辞掉了电视台的工作,回归剧场。
那几年里,阿音一直萎靡不振。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开始写起故事来。
不,应该说,是说起故事来。
她的第一个故事……是在我们做爱后诞生的。
高槻一动不动地盯着家福。
家福:做完爱后,她突然讲起故事来。
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因为我全都记得,所以就又讲给她听。
她把这个故事改编成剧本,参加了一个比赛,还得了大奖,由此开启了她的编剧生涯。
每次,她写作的灵感都是在做爱时产生。
她把故事讲出来,由我记住,然后第二天早晨,我再复述给她,她重新做好记录。
不知不觉中,这己经变成我俩的习惯。
性爱与她的故事紧密相连。
即使是看上去毫不相关的内容,她也会在达到高潮的时刻紧紧抓住故事的线索,然后把它讲下去。
这就是阿音的创作方式。
并不是每次都这样。
不过,当她的事业遭遇瓶颈时,灵感总会降临。
是这些故事帮助我们走出了丧女之痛。
高槻:……家福:我一直觉得我们很般配。
人生路上,我们都需要彼此的扶持。
我们的日常生活无可挑剔,性生活也非常和谐,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阿音背着我,还有其他男人。
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避开家福的视线,瞟了一眼美莎纪。
家福:不用担心她。
家福与美莎纪视线相对。
家福:阿音还与其他男人上床。
而且,不止一位。
可能都是那些拍她戏的演员。
一部戏拍完之后,一段关系就会结束。
下一部戏开拍后,又会展开一段新的关系。
高槻:……你有证据吗?
家福:我亲眼见过。
有时,阿音会把他们带到我家来。
高槻望着家福。
家福:尽管如此,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爱。
也无需怀疑。
她一边深爱着我,一边又自然而然地背叛我。
我们的关系的确比任何人都更紧密。
但她的心底仍旧有一片漆黑阴暗的漩涡,是我无法窥探的。
高槻:这些话,你有没有直接问过她?
家福:我最怕的就是失去她。
如果她知道我己经发现了她的秘密,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原有的生活了。
高槻:会不会,她其实一直想要你问问她呢?
家福:……音跟你说过什么吗?
家福凝视着高槻。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高槻开口说道——高槻:我可以讲一个从她那里听来的故事吗?
家福:嗯。
高槻: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故事。
一个女高中生偷偷溜进她的初恋男友家。
家福:这个故事啊……我也听过。
这个女孩的前世是一条八目鳗。
高槻:没错。
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潜入男孩家,每次都会在他的房间里留下自己的“信物”。
家福:有一天,她在山贺的床上自慰。
这时,有人来了。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高槻:不……故事并没有结束。
家福凝视着高槻。
家福: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槻:是的。
家福:那个人是谁?
谁上楼来了?
高槻:另一个偷偷溜进来的人。
家福:另一个?
高槻:是的。
来的人既不是山贺,也不是他的父母。
只是一个小偷。
而且,这个小偷看到半裸的女孩儿后,试图强奸她。
她拿起手边一只山贺的钢笔,刺进那个男人的左眼。
她拼命地挣扎,将钢笔刺进男人的太阳穴与脖颈,一下又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她杀死了那个小偷。
家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颊。
高槻:她的身上溅满了血,她在浴室把自己洗干净后,回家去了。
今天,她在山贺房间里留下的信物就是那个小偷的尸体。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学校,准备向山贺坦白一切,并接受审判。
可是,当她在学校里见到山贺时,却发现他神色如常。
放学后,依旧无忧无虑地在操场上踢球。
她又等了一天,依然没发现什么异常。
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山贺家的尸体到底怎么样了?
难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再次来到山贺家门前,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一点——大门上安装了监控器。
为了不被人怀疑,她迅速从门前走过,没敢停留。
明明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可这世界却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是变得更加险恶了。
她转过头:我必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那桩惨案的确己经发生。
我的确杀死了那个男人。
她在大门旁的花盆下找了找,可钥匙己经不在那里了。
她紧紧盯着监控器,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因她而起的改变。
她对着摄像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即使对方听不到她的声音,也能从她的口型上看出她在说“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深吸了一口气。
高槻:我听到的故事是到这里。
也许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也许还没有。
虽然这个故事让人很不舒服,但在听她讲述时,我感觉,她是想告诉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家福一时无目以对。
高槻望着家福。
高槻:家福先生,高槻吸了一口气。
高槻:我所了解的阿音,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当然,我对她的了解肯定不及您的百分之一。
但我仍然十分确定,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能和这样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20年,您应该心存感激。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无论两个人有多么情投意合,相知相爱,你都无法窥探到对方内心的全部。
这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痛苦。
但是,只要肯努力,你完全可以看透自己的内心。
因此,我们真正要做的,难道不应该是真诚地面对自己,与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吗?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一个人,必须先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家福凝视着高槻,没有回答。
高槻叹了一口气。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67.高槻入住的酒店门前(夜晚)萨博停在酒店门前。
家福走下车,高槻也跟着走下来。
高槻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家福避开高槻的视线,重新坐上车。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高槻低头致意。
家福始终没有回头。
家福:开车吧。
车子再次启动。
高槻目送着汽车远去。
68.萨博,行驶的车内(夜晚)家福与美莎纪都默不作声。
美莎纪开口打破车内的沉默。
美莎纪:听上去他不像是在撒谎。
家福望着美莎纪。
美莎纪:虽然我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他说的,肯定都是他所认为的真相。
家福没有答话。
美莎纪:我听得出来。
因为我从小就在一群骗子堆里长大。
如果无法分辨出谎言,我就无法活下去。
家福掏出一根香烟,递给美莎纪。
美莎纪:可以抽吗?
家福:嗯。
家福给自己的香烟点上火,又给美莎纪叼在嘴上的香烟点上火。
二人吸着烟。
家福迎着风,把手伸到天窗外。
他手上夹着烟,迎着风。
美莎纪也把手伸到天窗外。
风从两人的手旁吹过。
汽车在街头穿行。
突然,枪声响起。
69.剧场,舞台(白天)简易舞台上打着照明灯。
道具虽然简陋,但还算齐全。
《万尼亚舅舅》第三幕。
万尼亚(高槻饰)、谢列勃里雅科夫(罗伊饰)、叶琳娜(珍妮丝饰)、索尼娅(允儿饰)、玛丽娜(卫藤饰)、铁里金(木村饰)等人的场景。
卫藤:咳!
又来了!
这群该死的蠢猪!
闹什么玩意!
允儿紧紧抱住卫藤。
罗伊蹒跚着跑上舞台。
罗伊(后面的台词均为塔加拉语):快抓住他!
他疯了!
珍妮丝与高槻在门口扭在一起。
珍妮丝想把高槻手中的枪夺过来。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给我。
高槻:放开我,叶琳娜!
放开我!
他在哪儿?
高槻发现了罗伊,对着他举起枪。
高槻:啊,他在这儿!
珍妮丝:不要。
“砰”的一声,道具枪中冒出一股白烟。
罗伊倒在地上。
高槻:没打中?
我又没打中……见鬼,真他妈的见鬼了。
高槻把枪扔到地上。
珍妮丝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珍妮丝:带我走吧,带我走!
不然就杀了我。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
高槻(茫然失措):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做什么啊!
允儿用力抓住卫藤,她拼命想要大喊,却又挤不出一丝声音。
家福:OK…家福拿起话筒说道——家福(英语):照刚才这架势,谢列勃里雅科夫很可能就被万尼亚杀死了。
那样一来,整个故事可就不一样了。
家福笑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大家一起鼓掌。
家福蹲坐着对高槻说道——家福:高槻,演得不错……高槻?
剧场后面的大门打开。
柚原与三名表情严肃的男子一起走进剧场。
柚原:这边。
一名男子走到家福身边。
家福:什么事?
刑警:我是广岛北警察局的加藤。
男子拿出警官证,对着舞台方向喊道——刑警:高槻耕史在吗?
高槻:我就是。
刑警:我们到那边儿聊两句,好不好?
高槻站起身。
高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刑警:11月24日,周日晚7点半左右,你在新天地公园与一名男子发生争执,并殴打了对方的头部,没错吧?
家福与其他演员都望向高槻。
刑警:监控里拍到了你。
这名男子昨天在医院里去世了。
高槻:是的,我看了新闻。
是我干的,没错。
家福大惊失色地望着高槻。
高槻的表情十分镇定。
刑警:请跟我们一起回警察局,说明一下情况,可以吗?
高槻:我可以先换一下衣服吗?
刑警:好的。
高槻走下舞台,对着家福深深鞠了一躬。
家福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高槻被警察带走了。
70.警察局/车内(白天)柚原与尹秀一起走出警察局。
家福等在门外。
红色的萨博停在不远处的路边,美莎纪站在车旁。
柚原走到家福身边。
柚原:律师说,高槻本人己经承认了故意伤害致死的指控。
家福:我能见见他吗?
柚原:现在还不行。
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演出该怎么办?
家福:……这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吗?
柚原:是的。
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取消演出,二是由您来出演。
家福:……我演不了。
尹秀:您熟悉所有的台词。
而且,您和高槻一样,也是用日语来说台词,这样就可以把混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家福:尹秀,为什么非得现在谈论这个问题?
我演不了。
柚原:那就取消吧。
好吗?
家福:……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柚原:我们只能再等两天。
不能再多了。
家福:好的。
我们再联系。
家福看了看美莎纪。
尹秀与柚原对着家福点头致意后,坐上公务车离开了。
家福: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冷静思考一下吗?
美莎纪想了想,用拳头敲了敲萨博的车顶。
家福:啊。
美莎纪:我开车带您转转吧。
美莎纪坐到驾驶席上,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美莎纪发动起汽车。
家福:上十二泷村。
你想不想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美莎纪:那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家福:我不介意。
萨博发动起来。
71.道路(夜晚)汽车行驶在山间小路。
家福望着正在开车的美莎纪。
家福:找个地方换我来开吧。
咱们轮着开,一天就能到。
美莎纪:不用换。
家福:为什么?
美莎纪:因为开车是我的工作。
我一天不睡不成问题。
萨博在夜幕中一路向前。
天亮了,萨博还在继续行驶。
72.新潟县,国道沿线的大型超市(傍晚)家福手里拎着购物袋,从超市里走出来。
他拎着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向停车场走去。
美莎纪躺在驾驶席上睡着了。
美莎纪坐起身。
美莎纪:谢谢。
家福: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美莎纪:我可以到轮渡上去睡。
家福:是吗。
家福坐进副驾驶位子。
美莎纪发动车辆。
73.道路(夜晚)美莎纪一言不发,专注开车。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只有窗外的风景在不停变换。
随着汽笛声响起,汽车驶入隧道。
74.道路(夜晚)家福开口说道——家福:阿音去世的那天,美莎纪:嗯。
家福:我出门时,她问我,等我回来后能不能跟我谈一谈。
虽然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我能感觉到她己经下定决心。
那天,我根本没什么安排,但却一直开着车在外面乱逛,不敢回家。
我觉得,一旦回去,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直耗到深夜,我回去后,发现她昏倒在地。
我叫了救护车,不过,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如果我能早一点回去的话……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问题。
美莎纪:……我,害死了我妈妈。
家福望着美莎纪,等她继续说下去。
美莎纪:山体滑坡的那一天,我就在家里。
我家的房子被压塌了,只有我一个人爬了出来。
我爬出来后,望着塌掉一半的房子,望了好一会儿。
这时,又一波砂石滑下来,把整个房子都压塌了。
后来,在废墟下发现了我妈妈的遗体。
我知道我妈当时就被压在下面。
我没有去救她,也没有去找人求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我很恨她,但我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有恨。
家福:……美莎纪:我脸上这道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医生说,做手术可以让伤疤不这么明显。
可我不想做。
家福:如果我是你的父亲——美莎纪:嗯。
家福:我会搂着你的肩膀对你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
美莎纪:……家福:但我不能这么说。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我害死了我的妻子。
美莎纪:没错。
萨博继续向前行驶。
75.轮渡,船上(夜晚)轮渡正在过海,镜头里是轮船驶过时水面上的航迹。
家福手里抱着夹克,穿过甲板。
家福走进船舱。
美莎纪己经躺在地铺上睡着了。
家福把手里的夹克盖在美莎纪身上。
船舱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关于高槻被捕的新闻。
广播员:据说他当时与居住在广岛的市民山内和哉发生口角后,对着山内头部进行殴打。
山内被送往当地医院,之后被宣布死亡。
嫌疑人高槻耕史是一名演员,曾出演过多部影视剧作品。
去年,被周刊杂志曝光与未成年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后于今年1月与经纪公司解除合约,开始单飞。
上山动物园诞生的雪豹宝宝,今日起正式对公众开放参观。
家福自己也盖上一件不同颜色的夹克。
他闭上眼睛。
76.行驶的车内汽车穿过隧道。
阳光照进车内,家福睁开眼睛。
天亮了。
美莎纪:早上好。
车窗外,透过枯树林可以看到一面大湖。
萨博在田园中穿行。
汽车开过一家无人花店后,又倒了回来。
家福买了一束花。
汽车继续向前。
77.北海道,美莎纪老家,旧址(白天)萨博从石子路上开过,然后朝山脚下开去。
车子停下来。
美莎纪走下车。
家福也走下车。
家福手里拿着一捧花,几朵鲜花用橡皮筋捆在一起,非常朴素。
面前有很多裸露的树根堆积在一起。
依旧能看出山体滑坡的痕迹。
家福:……这就是你的家?
美莎纪:可能吧。
家福看了看美莎纪。
美莎纪:这里变化很大。
我可以往上走走吗?
美莎纪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山坡。
美莎纪向小山坡上走去。
家福跟在后面。
美莎纪站在坡顶。
家福站在她身边。
美莎纪:啊,那就是我家。
顺着美莎纪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土地中微微露出一点铁皮屋顶的痕迹。
家福一时无言以对。
美莎纪对着家福伸出手。
家福看了看她,然后把花束递到她手里。
美莎纪拆掉橡皮筋,把鲜花一枝一枝抛下去。
美莎纪:我妈妈还有另外一重人格,名叫佐知。
家福:佐知?
美莎纪:是的。
她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出现的。
她说她只有八岁,然后在接下来的四年里,她一直都是八岁。
美莎纪继续把花抛到下面。
美莎纪:佐知经常在我妈暴打我一顿之后出现。
她的意识似乎与自己成年人的身体很不般配,因此动作十分笨拙。
每次想要走路时都会摔倒,因此她总是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佐知很喜欢玩九连环。
我们还一起玩过填词游戏。
她常常无缘无故地痛哭。
每次她一哭,我就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
我很喜欢那样的时光。
美莎纪抛光手里的鲜花后,点燃一根烟。
她向下走了一步。
家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美莎纪。
美莎纪走下斜坡,朝着铁皮屋顶的方向走去。
美莎纪:我妈心中最后的一丝美好全部凝缩在了佐知身上。
佐知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
美莎纪蹲在屋顶附近,用手在土里挖了一个洞。
美莎纪:我不知道我妈是真有神经病,还是为了拴住我故意装出来的。
不过,就算她是装出来的,那也是发自她的内心。
也许,她只有通过变成佐知,才能在这地狱般的现实中继续生活下去。
美莎纪将香烟插进土里。
她望着烟卷冒出的白烟。
美莎纪:山体滑坡时,我知道,如果我妈死了,佐知也会跟着死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动也没动。
美莎纪站起身,拍了拍手。
她走上斜坡。
家福伸手去拉美莎纪。
美莎纪:我手脏。
家福依旧伸出手。
美莎纪握住家福的手。
家福把美莎纪拉上来,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美莎纪握住家福的手说道——美莎纪:家福先生,如果关于阿音女士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家福凝视着美莎纪。
美莎纪:我觉得她没有什么神秘的。
她就是单纯的那种性格的人,这一点你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她从心底里爱着你,但是同时,她又不断渴求别的男人,在我看来,这既不虚伪,也不矛盾。
这很奇怪吗?
家福无法回答。
美莎纪抽出手。
美莎纪:对不起。
家福:我理应受到惩罚。
我错过了知道真相的机会。
当时,我内心受到很大的伤害,我几乎要疯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一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拒绝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因此,我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她。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
美莎纪凝视着家福。
家福:我好想再见她一面。
我想要见到她,痛骂她一顿,问她为什么要一直骗我。
我还想要跟她道歉,为我没有听她倾诉,为我没有那么坚强。
我希望她能回来。
我希望她还活着。
我还想再听到她的声音。
我好想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切都己无法回头。
我己经无能为力。
美莎纪摇了摇头,轻轻抱住家福。
家福的肩膀抽动着。
他把脸埋在美莎纪的肩头。
家福抬起头。
他抱紧美莎纪。
家福: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死去的人。
无论是以哪种形式。
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和你,也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家福: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家福用力摩挲着美莎纪的后背。
美莎纪也紧紧抱住家福。
家福:没事儿的。
我们俩,都会没事儿的。
二人默默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78.剧场剧场里坐满观众。
《万尼亚舅舅》的公演正式开始。
万尼亚由家福饰演。
家福:我偏要讲!
站住!
我还没讲完呢。
你毁掉了我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都是因为你,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浪费了,全都毁掉了。
你是我的仇敌。
我最痛恨的仇敌!
木村:我受不了了。
我要走了。
罗伊(后面的台词均为塔加拉语):你想要我怎么样?
而且,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这么嚷嚷?
莫名其妙的东西!
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就拿去。
我才不稀罕。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这里就像是地狱,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我要离开。
家福:我既有才华,又有智慧,还有勇气。
如果我的一生没有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我何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叔本华,或是另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啊,我快要疯了。
母亲,我真没有希望了,我完了。
驹形:教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允儿扶着卫藤。
家福:母亲,我该怎么做才好?
不,您不要说了。
我自己知道我该怎么做。
(对着罗伊)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驹形:伊凡!
家福怒气冲冲地退到场下。
他在舞台侧幕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尹秀与木村担心地望着他。
家福拿起一把枪,再次走到舞台上。
79.后台后台一个人都没有。
电视里正在播放舞台上的情景。
罗伊与珍妮丝走进后台。
他俩坐在椅子上,望着电视。
过了一会儿,饰演阿斯特罗夫的柳正裕也走了进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万尼亚舅舅》的最后一幕。
80.剧场家福饰演的万尼亚与允儿饰演的索尼娅坐在桌前。
家福:索尼娅,我是多么难过。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允儿用手语表示台词。
舞台上方有字幕提示。
允儿:这是没有办法的啊。
我们得要活下去。
允儿用双手扶住家福的脸颊,让他面对自己。
允儿:万尼亚舅舅,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还会迎来无数漫漫的长日与长夜,我们要耐心地忍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试炼。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要为别人工作,即使得不到休息,我们也要工作到老。
等到我们的岁月一旦终了,我们要毫无怨言地死去。
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受过一辈子的苦,我们流过一辈子的泪,我们一辈子过的都是漫长的辛酸岁月。
家福望着允儿,泪水从眼眶涌出。
允儿:那么上帝自然会怜悯我们的,到了那个时候,舅舅,我们就会看见光辉灿烂的、满是幸福与喜悦的生活了。
我们就会快乐了,我们就会带着一副感动的笑容,来回忆今天的这些不幸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就终于能好好地休息了!
我是这样地相信着,我对此坚信不疑……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好好地休息了……允儿抱住家福。
二人望向观众席的方向。
镜头越过二人的身影,拍向观众席。
舞台渐暗,观众的掌声响起。
81.釜山街头(白天)美莎纪正在超市里购物。
货架上的商品上到处都是醒目的韩文。
美莎纪向银台走去。
店员:要袋子吗?
美莎纪:不用。
店员:有积分卡吗?
美莎纪:没有。
红色的萨博900停在停车场里。
美莎纪走上车,车后座上有一只狗。
红色的萨博900穿行在沿海公路上。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她左脸上的伤疤己经不那么明显。
车后座上有一只狗。
屏幕上出现影片题目《驾驶我的车》,影片结束。
(全剧终)注:本文译自日本《电影剧本》2021年11月号。
——编者
关于人性题材的影视剧永远会被视为高尚的文艺作品。
何况本剧还有村上春树的加持,用契诃夫装饰。
在虚伪的时代,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去附庸风雅。
每个人都不想被视作俗物,因此面对所谓的文艺作品时,都是不假思索地迅速站队,不管看懂了没有,不管内容是否有价值,不管演绎的是否有美感。
家福发现妻子出轨后,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依然同妻子维系旧有的温情。
妻子暴病而死后,家福去广岛排演契诃夫的名剧《万尼亚舅舅》。
同他妻有染的青年也在应募的演员中。
广岛的举办方为家福派了一名女司机。
情感故事就是从家福同那个青年,和那个司机之间展开。
司机驾车,家福和青年坐在后排谈话,谈的主题仍然是家福死去的妻。
最后似乎得出一个结论:因为家福的不坦诚才造成了妻子的死。
那个青年也红润着眼眶,一个偷奸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随后的日子里,司机也讲述了她悲惨的过往。
她的母亲死于一次塌方事故。
当时,她明知她的母亲仍在废墟中挣扎,却没有向施救人员告知。
司机自称是她害死了母亲,有一点点忏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独白。
这种冰冷的独白仍得到家福的温暖一拥。
影片最后,司机开着家福的车,载着一只秋田犬,从超市归来。
衣服不似先前灰暗,脸上也洋溢起了笑容。
我不太清楚,导演和编剧到底是想传递一些什么东西,只能凭着感觉来讲,他们似乎都背负了太多的情感压抑,像一个罪犯在寻找越狱的出口。
最后,不惜用一种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欺欺人的方式重新开始了苟活。
影片中有一段很令人深思的话:“如果您真的想观察一个人,那么您唯一的选择就是正视并深入地看待自己。
”我觉得影片中的角色,甚至是导演和编剧都没有用实际行动来正视并深入地看待自己。
他们试图去在深爱和不忠,偷奸和单纯,阴鸷和良善中间寻求艺术的桥梁,却自觉不自觉地将这些东西搅在了一起,然而,他们又对自己的匠心独具不足信心,又用伟大的契诃夫来进行了包装。
影片给评一颗星,完全是献给那辆经典的萨博900。
由滨口龙介执导的电影《驾驶我的车》改编自村上春树在2014年出版的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里的首篇,故事主要围绕着一个男人的“失去”展开。
舞台剧演员家福(西岛秀俊饰)在妻子去世两年后,受邀参加在广岛举办的戏剧节。
在主办方的安排下,沉默寡言的渡利(三浦透子饰)成为了他的专属司机,负责接送家福来往剧场与住处。
戏剧排演过程中,家福在曾跟亡妻关系紧密的年轻演员高槻、司机渡利以及戏剧节的工作人员等形形色色的角色间游走。
本文首发于澎湃。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惯于一气呵成。
落笔《驾驶我的车》时,他已决定好短篇集的主题——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这个书名不难让人联想到海明威的短篇集,中译名同样为“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原题为Men Without Women)。
村上春树在序文中提到海明威这部短篇集的书名,认为比起强调作为主体的“Men”,“Without”带有的欠缺感更重要。
正如滨口多次在电影《驾驶我的车》的相关采访中表明,“女性的不在场”正是男性恐惧的根源。
主人公因为女性的出走或缺席,进行自我思辨的这一行为,正是其脆弱的表露。
滨口在影像文本的创作上对这一形态的捕捉与掌握,或许与脱离某种政治语境的、村上春树在过去关于弱者形象上不厌其烦地阐述,并声称永远站在弱者一方的视角是一拍即合的。
海明威 Men Without Women先谈小说本身,开篇从家福调侃大众对女司机的看法,到最后他坐在女司机渡利驾驶的车内,吐露彼此的心声,整个文本更接近私人状态的言说。
纵观电影的故事框架,滨口将村上小说的框架大刀阔斧地重组,增加多国籍的人物角色,尽可能剔除留白的空间,在情节的安排和顺序上做了更为细致和具体的调整。
近3个小时的片长充斥着滨口式的大段台词,同时又好像谨慎地延伸出对“失去”的境况描述,完成了和村上笔下的人物忧郁的同步。
故事里原本郁积的痛苦与伤疤,在影像的收敛与台词的堆砌之间,通过情感递进及戏中戏结构的反衬,被一再揭开。
角色的前置与二重身电影对小说情节的调整,使得部分角色得到了原本没有的前置。
例如,小说从家福在妻子去世几年后,修理车厂的好友大场介绍了一个女司机给家福作为开场。
而在影片的开端,妻子的形象以模糊的身影及其冗长的台词予以铺垫,为长达3小时的故事拉开序幕。
由此,电影的前半部分将小说中存在于家福口中的过去还原,似乎是想让有关亡妻外遇的行径在家福的主观猜忌之前,以一般叙事的方式引向更为公平的道德审判。
电影《驾驶我的车》剧照身为编剧的妻子音在电影中的形象是复杂的。
从电影开篇的破晓时分,音从床上背光起身,探入景框,与无法看清她脸庞的视角相似,影像一开始便塑造了她压抑、神秘、无法捉摸的形象。
她的独白(以及与家福的对话)在被褥的摩挲声响与尚未散去的情欲之间骤然降至,梦境(的话语)与现实相互交织,与其前作《夜以继日》中潜伏着的诡谲的氛围相似,心动与离奇并存,亲密无间的恋人/婚姻关系里裹挟着疏离感。
即使她常常重温旧梦,满足男性的憧憬,却早已被现实生活拒之千里,痛失骨肉后的思绪萦绕其中,被焦虑百般刁难后,她的死去仿佛成为了一种命中注定。
电影《夜以继日》剧照《夜以继日》中曾出现过二重身的概念,女主朝子在大阪的美术馆中见到了牛肠茂雄以“双胞胎”为主题的写真作品,预言了她之后将爱上两个容貌相同的人。
而在《驾驶我的车》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高槻(冈田将生饰),也像极了从家福分裂出来的人格。
高槻是家福妻子音的后辈,对音有着特别的迷恋。
撞见音外遇后的家福,在音的葬礼再次遇见了高槻,让他确信了妻子的外遇对象就是高槻。
此后,家福在广岛与高槻一同参与《万尼亚舅舅》的排演过程中,时刻心存芥蒂。
在前半部分的故事中,家福撞见妻子出轨那一幕时,外遇者背对着他,观众亦无法确认那个外遇者的真实身份。
可以确定的是,高槻对逝去的音仍旧抱有不甘,这种情绪随后附着于家福与音之间的联系,他渴望、嫉妒且感同身受。
反观家福,即使面对高槻与妻子之间想象的猜疑,他也有类似的心理。
何况在他潜意识之中,早已将高槻视作“分身”——当高槻与女演员的选角练习时,两人的肢体接触让家福倍感慌张。
这除了是家福在抵抗有关亡妻外遇的回忆,他以从未出轨来展现对妻子的忠诚这一行为,在(无意识的)对高槻的痛苦投射下,或许并没能经得起考验。
在此基础上,高槻究竟是作为一个单恋者还是与音有着越轨行为的人物角色,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高槻是试图得到家福情绪上的反馈的,几次三番在酒吧的试探,都能佐证他试图宣告那无法实现的畸恋的正当性。
而正如前文提及的,家福将痛苦投射于高槻而产生同情,但在愤怒与嫉妒之间,却还夹杂着鄙夷。
这使得他必须佯装自己的不知情,去抵触数次交谈后自我厌恶的情绪。
影片的后半部分中,与亡妻仅存的现世联系仿佛化身为红色萨博900(家福长久以来习惯在车内听音留下的念白卡带),在渡利的驾驶下开进悠长的隧道,高槻与家福坐在后座,在冷静的正反打镜头下正面交锋,这个场景也成了本片最为精彩的片段之一。
“无论多么了解对方、深爱对方,我们都无法窥探别人的心……如果你真的想看清别人,首先得凝视自己。
”高槻在车内平静地说出了一番事实——男性尊严从困境中解脱的前提,即是承认自身的“无能”。
至此,随着由渡利(女性)驾驶的车(与亡妻的联系的象征)在隧道中长久地行进,像一种摸索的视觉隐喻,同时营造出了一个能够重构主体的密闭空间——高槻的提示实则是家福得以自我审视的过程,也是与高槻主体中衰颓的部分重合的过程——男性的软弱终究在被具象化的、具备女性气质的空间中得到包容与默许。
而在之后,无论是高槻的离开(因暴力事件被捕)、在北海道与过往和解(渡利与家福早逝的女儿同年出生,两人在北海道相拥),还是家福的补位(代替高槻再次出演),都提示着家福在几番挣扎之后,以一种新的男性身份再次觉醒。
电影《欢乐时光》剧照戏剧的表述形态戏剧情节是滨口龙介以往作品中常见的设置,而像在他的《欢乐时光》《亲密》等作品中,非常规演员的自然“演技”常常涉及到有关台词的两种机能,即对白(dialogue)与沟通(conversation)。
在《驾驶我的车》中,不同国籍的演员们在家福的指导下,以各自的母语反复研读台本。
在片中罕见的戏剧表演中,观众聆听着不同的语言,通过字幕或是对剧作的印象去感受情绪。
其中,有言语障碍的韩国演员用手语进行表演,让台词的“沟通”机能失效的同时,却强调了语言在作为形式表达上的彻底的工具性。
另外,从有关语言自身即具备表演性质的角度出发,演员们夹带着的出于各自语境下的多语言演绎似乎已在舞台上足够奇妙,而通过表演艺术的碰撞与刺激,高度一致的情感表述在观众的理解中又得以重组、延伸。
在过去的采访中,滨口龙介说道:“读剧本、背台词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会显得苍白无力是无法避免的……而通过捕捉、记录表演本身的真实性,也能够建立或抵达真实。
”(《NO NUKES》附录)影像表达的视听形态往往附着于一种媒介,然而具备“正面性”的戏剧却不同。
滨口所说的真实的建立更多地依赖着观众的“观看”行为。
戏剧作家平田Oriza曾在多言语的戏剧中强调一种“观看看不见的东西”的方法论。
在其戏剧作品《跨国那条河,五月》(その河をこえて、五月,2005)《离别的歌》(別れの唄,2007)中,日语、韩语、法语相互交错,甚至在《智能版〈三姐妹〉》中引入AI机器人参与表演。
舞台中央的“日常”就这样被一种形式所搅乱,它“逼迫”人们去执行看的行为,去发现舞台上彼此之间的沟壑,就算是照常在运转程序的机器人,它的存在却足以让作为人类的姿态变得尤为醒目、赤裸。
比起考虑内容的意义,平田方法论下的剧作更重视过程与手段。
而《驾驶我的车》中,无论是多语言还是手语的演绎,也都要求着观众对无法直接理解/听不见的“语言”去给予敏感,剧作形式在舞台上再现了一种内容的意义生成,它打破了固有的理解模式,将一种“主动权”交还给了观众。
电影《驾驶我的车》剧照如果以妻子的身亡将影片分为上下两部,就能发现,上半部是弥漫着魔幻色彩的戏剧人生,而下半部中演员们的反复排演却充斥纪实感。
风格的割裂也提示了后续故事中家福在心境过渡上的断层。
在地域空间上,《驾驶我的车》横跨了东京、广岛、北海道,并且在广岛的戏剧节上,不同国籍的演员们互相交流,扩展了原作私人的故事格局。
从“还原”小说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家福的过往,到以多国籍、多语言元素作为切入点去扩大叙事的版图,最后添以“演绎”或“形式”的主题,去描绘角色自身重叠的困境,影片的节奏在一种现实的纯粹与包含普遍性的错综复杂间循序渐进,直至观众为之所触动。
Drive My Car,你能開好自己的車嗎?
廖偉棠金球獎出爐,濱口龍介的Drive My Car(台譯:《在車上》)果然奪得最佳外語片,同時它也在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獎成為大贏家,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編劇。
去年它的成績也昭然,康城影展最佳劇本等三個獎,亞太電影大獎最佳影片最佳編劇,以及許多獨立影展的獎項。
看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幾乎是囊中之物了。
Drive My Car的編劇尤其見功力,也許你會覺得,有村上春樹的原著在,改編劇本有什麼難的?
但村上原著一來是短篇,二來他一貫雲淡風輕地把戲劇性藏得很深,這都是電影長篇不可能遵從的。
於是濱口龍介(也是編劇之一)必須在原文本上開創更多重世界,同時又不失去原文本的主旨與韻味。
原著裡的故事並不複雜:一個失去妻子的男人,和妻子的舊情人相遇,並向自己的女司機傾訴。
但這三者之間的「緣分」,足以讓濱口龍介窺見人世間無所不在的傷痕,然後他嘗試紀錄和修補。
濱口首先找到的,是和Drive My Car處於同一本村上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裡的短篇<木野>,裡面木野目睹妻子出軌的情景——還有經過漫長的逃避之後才被承認的傷:「對,我受傷了,而且非常深。
木野對自己這樣說。
然後流淚。
在那黑暗的安靜房間裡。
在那之間,雨仍不間斷地,冷冷地濡濕著世界。
」。
這兩點都嫁接到Drive My Car裡的家福身上,精確到妻子出軌時的體位。
接著,契訶夫的《凡尼亞舅舅》在原著裡只是一筆帶過的兩段台詞的引述,作為家福演員生涯的佐證或者男人生涯的反諷,但被濱口龍介大做文章,衍生成始終伴隨整個故事的「平行文本」。
《凡尼亞舅舅》內裡的種種矛盾與昇華,直接對應了家福經歷的矛盾與昇華,兩者拉出飽滿的張力,在聾啞演員用手語和靜默演出的時候達到高潮。
而這部戲要在廣島國際戲劇節排練和演出,順理成章地讓廣島:這個飽含「傷痛與治癒」象徵的地點,成為小說裡缺少的舞台,讓幾個角色在此相遇,重啟各自的生命,實在精妙。
然後,濱口從村上春樹另一篇短篇<雪哈拉莎德>挪用來第三層文本:家福妻子「音」在每次高潮時向他和情人講述的劇本/夢境,包括「我的前世是八目鰻」這神來之筆。
濱口似乎覺得<木野>裡經歷魔幻的男人的自我覺悟不夠有說服力,因此補充了妻子角度的這一伏線。
最後濱口還加上了女主角、司機渡里美咲的少年往事,和音的情人高槻的後續故事,前者主要是她與母親的痛苦,甚至還有母親的分裂人格;後者的突發犯罪與覺悟,為他開口規勸家福補充了心理動因。
這兩者的展開充滿現代戲劇的套路,和作為近代戲劇的《凡尼亞舅舅》恰成對比。
這時候你才發現,不但渡里是家福的司機,高槻、音、甚至凡尼亞舅舅的外甥女索尼婭,都是家福的「司機」,因為家福並不懂如何「駕駛」自己的心。
「『不過無論是彼此應該多麼了解的對象、多麼相愛的對象,要完全窺見別人的內心,終究是不可能的事。
去追求這種事,唯有自己難過而已。
不過那如果是自己的內心的話,只要努力,應該就能確實窺見努力多少的份。
因此,結果我們不能不做的,大概是和自己的心巧妙地誠實相處吧。
如果希望眞正看清別人,只能深深地筆直凝視自己的內心。
我這樣想。
』這些話似乎是從高槻這個人內心的某個很深的特別場所,浮上來的。
」這是村上春樹原著裡的話,幾乎一字不差地在電影裡讓高槻這個貌似輕浮的小白臉,對貌似成熟穩重的家福說出來,未免有點諷刺。
然後家福恍然大悟,須知這也是音想要對他說的——回到故事的開始,家福面對不了幼女的夭折,麻木地活著,然後他面對不了妻子的出軌,繼續假裝沒事發生,最後間接導致了悲劇,其間的警號,恰是音所講的「闖空門」故事。
夢境一般的故事裡,音是一個偷進暗戀對象的家的中學女生,她一再地留下「物證」希望被發現,但即使到最後她留下的是一具被她殺死的屍體,對方還是無動於衷;她只好對著新增的監控攝像頭大喊「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
」故事的後半部分,是高槻轉述的,因為作為丈夫的家福拒絕了音最後的溝通。
諷刺的是,高槻也通過這樣向家福坦白了自己的殺人。
而家福卻永遠沒有機會向音坦白。
高槻被捕,渡利接力來救渡家福和自己,她的姓氏和職業(司機)已經暗示了她的擺渡人身份。
面對內心深淵和接受女性的救贖,這是村上春樹一以貫之的主題,從《發條鳥年代記》到《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等小說莫不如是,濱口龍介忠實地加深了它的細節和輪廓而已。
渡利首先被救渡,來自於家福善意安排她觀看了《凡尼亞舅舅》的彩排,又執意讓她和韓國演員夫婦成為朋友,啞演員飾演的索尼婭角色更啟示了渡利。
既然家福/凡尼亞舅舅無力開好這趟命運快車,那就由渡利/索尼婭我來吧,我幾乎能聽到她的內心獨白。
所以渡利與家福是互相救贖的,正是成為他人的拯救者,我們自己才能擺脫受害人與施害人這痛苦的雙重身份。
家福在最後痛苦抉擇中(他要不要再度飾演凡尼亞舅舅)時本能地讓渡利帶他去她的北海道家鄉,其實就是潛意識承擔了救渡者的職責。
音去世之後依然參與著家福的心靈之旅,電影的最大創舉就是讓她生前替家福讀劇的錄音《凡尼亞舅舅》一再在車上重播,啟示了對契訶夫一竅不通的渡利,也啟示了自以為很懂契訶夫的家福,他終於發現自己一直念叨著的「我一直在扮演自己不是的人」不只是句台詞,而是警鐘。
他和音未能在現世演下去的戲,在車子這個最狹小的舞台上繼續對答,直至覺悟。
因此,最終的救贖者,是已死的音,是契訶夫。
電影的最後鏡頭,家福不再出現,時間線和我們的現實相交,他的車被渡利開到了韓國,左舵的SAAB車離開右舵的日本終於走上了合拍的路,渡利還載上了一條跟她在韓國人夫婦家中所見相似的犬。
接下來的故事,該是戴上了口罩的渡利、和我們如何面對新世界的考驗了。
(原刊2月)
车选得非常应景,Saab的品牌特质和男主非常契合——理性,内敛,进取,外加些许直男。
这部Saab 900 Turbo曾经作为詹姆斯·邦德的坐骑出现在80年代早期的三部《007》小说——License Renewed(1981),For Special Services(1982)和Icebreaker(1983)中,也侧面暗示了男主曾经事业的辉煌。
此车技术非常超前,以至于油管上有人将其称为“那个时代的特斯拉”:1. Turbo,即涡轮增压技术。
现在已经普及的涡轮增压技术,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排气气流驱动一个压缩机,将空气压缩送入气缸,使得小型发动机能够产生更大的动力。
Saab不是这项技术的发明者,也不是第一个把涡轮增压应用于汽车的制造商,但却是第一个将这项技术大规模生产的汽车制造商。
涡轮增压技术的普及最大的问题在于耐久性,为了向公众证明自身技术的可靠性,Saab于1986年在美国Talladega环形跑道进行了一项世界纪录挑战,使用原装市售车辆,只换人不换车,连续高速行驶16天,累计里程80000公里, 平均时速213.691公里/小时,这个将近40年前的纪录放在今天来看都多少有些魔幻。
但这代表了Saab的品牌特质——技术与进取。
2. 迥异的动力系统的布置形式。
笔者第一次看到Saab 900的设计差点惊掉了下巴。
先简单进行一下科普,对于传动内燃机汽车来说,发动机/变速箱经典的摆放形式基本有两种:横置——发动机/变速箱轴线与车轴平行,纵置——发动机/变速箱轴线与车轴呈90度角。
产生这样区别的原因在于驱动轴的位置,如果使用前轮驱动,发动机横置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反之如果采用后轮驱动,那么纵置便更有利于布置中央传动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前轮驱动结构不能使用纵置发动机布局,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奥迪,因为奥迪兼有前轮驱动和四轮驱动两种驱动形式,因此奥迪有理由使用前置发动机纵置结构,但随之带来的问题是,变速箱结构会更加复杂。
Saab 900 Turbo的设计非常有趣,首先和传统发动机/变速箱串联式设计不同,发动机和变速箱为上下布置,即发动机被变速箱顶起直接装配在变速箱上方,这样变速箱上端盖可以直接作为发动机的油底壳,同时可以压缩纵向空间,非常聪明,但随之带来的问题是,整个动力总成的重心太高,以及整机高度过高塞不进机舱,对此Saab的解决方案是,将直列4缸引擎倾斜摆放,解决高度和重心问题;其次是离合器的位置,用作动力接合/切断的离合器通常位于发动机变速箱之间,这也导致维修更换异常困难——需要将整个发动机/变速箱拆下,Saab的设计实际是将发动机沿纵轴线调转了180度,再通过链条连接发动机曲轴和变速箱输入轴,也就是通常向后的离合器被转到了车头的位置,非常易于维修。
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过第二台这种设计的前轮驱动汽车。
3. 发动机盖开启方式。
浑身都是戏的这车连发动机盖的开启方式都和正常车不一样,正常车是向前,而这车是向后的——和很多跑车一样。
开启方式异常复杂,解锁后需要先将整个机盖整体向前拉,然后向上翻转,但姿态非常艺术。
4. 独特的钥匙孔位置。
保时捷和Saab应该是世界上唯二两家钥匙孔不在转向柱上的汽车制造商。
保时捷的钥匙孔在转向柱左边的中控台上,Saab则改到了手刹前面。
造飞机的瑞典工程师认为,这样的设计在碰撞中可以提升安全性。
5. 手刹。
是的你没看错,现在世界上99%的汽车,手刹都是作用在两个后轮上的,而Saab 900的前期款相反,作用在两个前轮上。
Saab的工程师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美国人很喜欢在自家门口的斜坡上把一个车轴支起来自己修车,一些比较倒霉的车主因此经历了特技时刻。
6. 左舵。
细心的人会观察到电影里的车是左舵的,而日本是个左侧行驶的国家,也就是说正常应该是右舵。
这里有一个梗,日本虽然名义上为右舵但并不排斥左舵车上牌,于是路上出现很多诸如奔驰S之类的左舵的进口车。
另一个点是,Saab 900这部车实际上存在符合日本法规的右舵版本供应英国市场,但电影中呈现的依旧是原汁原味的左舵版,而且选择了一台大红色,在日本的雪中非常漂亮,要知道在欧洲市场红色并不是主流,Saab 900保有量大的颜色是黑白银。
最后插句题外话,在右舵国家里开左舵车始终什么体验?
首先,会很不方便,比如停车场入口机器是在反方向的副驾驶一侧;其次会有安全隐患,无论左侧还是右侧通行,不变的是主驾驶永远靠近路中央,片中这种开法相当于坐在副驾驶开车,视野是严重受限的,也许主角的车祸于此也有关。
同理,副驾会被移动到路中央,本来是看路边风景的结果看到的确实对象车冲过来,笔者曾经在德国搭乘一台右舵英国牌照的车,说实话作为一个老司机坐在副驾差点被吓尿。
7. 片中渣男小白脸开的是沃尔沃V40,沃尔沃整个产品线里最低端的产品,也是一部瑞典车,符合他的人设。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台湾女坐在外侧,因此这部沃尔沃是符合日本道路规范的右舵车,和主角的Saab也算是遥相呼应。
从两车并行的镜头看,小白脸的沃尔沃在慢车道,主角的Saab在超车道,在被超车时突然加大油门非常不礼貌,多少可以反映出渣男的心绪,最后不出意外的在下一个弯道撞了。
权当个人笔记用,拒绝引用和转载。
理解如果有偏差也请多包涵。
要是有资源或者剧本的话还能拉片儿,目前只能靠记忆了。
以及村上的小说文本(作为日语)真的是很简单,如果在学日语,N32水平可能就够了;电影丰富好多,对语言要求也较高。
不知道电影节上的翻译质量怎么样,这片子很日本。
整个片子和我个人经验直接相通的部分,恐怕只有从青森到北海道的汽船,颠簸的波浪晃得我几乎没睡着,Misaki却睡得很香,可能是她开了太久的车,真的累了吧。
总之还是很喜欢这个片子的。
原作的概括首先改编的时候融合了村上的其他作品的一些剧情,而且更改幅度非常非常大。
原作中渡利misaki(司机)在一开始就登场了,而且是在修理工厂老板(电影未出现)的推荐下成为家福的司机。
家福起初有些抗拒,但也只是因为对方是女性,并非片中的理由——与其说是拒绝别人开自己的车,不如说是保有自己曾和妻子共同拥有的私密空间。
此外,家福是因为喝了一点酒,开车出了事故,所以驾照被吊销了,而且在警察的要求下做检查查出了青光眼,可能看不到右后方开来的车,所以必须放弃驾驶。
但是他习惯在路上对台词,也不想坐地铁等等,所以不得不聘请司机。
家福的车是一辆黄色的SAAB 900敞篷车(电影里面是红色的)。
此外,家福也只是个小演员,事务所为司机承担的工资也不高。
接下来是关于妻子音的介绍,妻子也是演员(电影中是剧作家,孩子离世之后过了几年,啪啪啪之后会开始讲故事(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是是个重要的设定),然后家福整理内容帮她写剧本),比家福小两岁,有四个出轨对象。
直到妻子因子宫癌离世,家福一直不敢问妻子为何出轨,因为不知道她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没有满足她的。
所以他只能靠工作来忘却自我。
妻子离世之后家福也和几个女性交往过,但是都不满足,而且没有让她们上过自己的车。
渡利的经历乃至自我介绍和电影里完全不一样,这段在电影里的诠释比小说好很多很多,决定不剧透了,后文也模糊掉,资源出了请一定看电影啊~。
家福和妻子的孩子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不是电影里面的四岁),如果还活着,也该24岁了(电影里面是23岁)。
孩子离世之后两人一直在修复伤痛。
妻子不愿再有孩子(记不清这里妻子怎么说的了,影片开头不久和家福在车里的对话,好像是她还是想要孩子的,但是家福有些抗拒)。
*这里接楼下回复参考,有补充^ ^接下来高槻登场了。
小说中的设定是40岁(电影里是20多,住址还是东京都港区,真有钱),而且是在音离世半年后才与家福第一次见面(电影中是在家福目睹妻子出轨之前、妻子主动带进后台的)。
两人约好在银座的高级酒吧见面聊聊妻子。
高槻也是音的出轨对象之一,但是没什么地位,而且说音拒绝再和他见面,连住院期间看望都拒绝了。
此外还有,高槻非常喜欢喝酒,两人后来成了酒友,然后有了电影中冈田最后对家福说音是个非常棒的女性、但是自己对她的了解不及家福百分之一的长独白。
(主旨:我们没有直面自己的内心,这是我们共通的盲点;如果想了解他人,那么只能凝视剖析自己。
)家福因此有些释然,回到车上。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是家福对Misaki讲自己对妻子出轨的释怀、放弃给高槻一点颜色看看、和高槻似乎成了朋友。
最重要的是,高槻虽然帅,但不是个好的演员,性格不如自己的妻子坚强,但是仍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比不上他的。
Misaki追问家福,他是否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家福说可能吧。
Misaki说女的就是这样的(……太村上了),自己的爹和娘对自己不好是因为大家也都没有直面自我,只能把情绪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家福说大概吧,多少是这样。
然后家福放空自己,想象自己再度站在舞台上,离开自我再回到自我,但是回归的场所有些许不同。
家福对Misaki说自己要睡一会儿,Misaki什么都没说,继续开着车。
家福感谢她的沉默。
小说的内容就是以上,非常简单。
当然,《万尼亚舅舅》也是穿插在其中的暗线,但是处理完全没有电影有趣……电影中角色和场景的隐喻尽量少剧透一点,写得模糊一些,给看过电影的人当补充家福的名字:小说里面没写,但电影中有提到音追家福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家福(かふく)=禍福。
这也是对人生的一个小注解,和最后《万尼亚舅舅》演出时候的台词是呼应的。
家福的车:家福与他人的距离,自己可控的范围。
被迫迎来司机取代自己的位置,两个人在交流中重叠相通。
一开始拒绝他人开车,到接受,再到允许对方在外面太冷的时候上车等自己,再到允许对方在车里抽烟,乃至两人一起去北海道,这一系列变化是对Misaki以及自我的接纳与理解,也是推动剧情不可缺少的因素。
音:整个片子的大BOSS,谜一般的女人(很村上),不仅是导致家福痛苦的根本,对她的探求是高槻再度来到家福生活中的契机。
与小说不同,她的离世很突然,正要对家福坦白什么的当天晚上,走进家门之后突发脑溢血。
家福到家的时候发现已经无力回天。
(这边和Misaki的经历也有紧密关联,影片里表达得很明显,也就是前面写的不剧透的部分)Misaki和对台词的录音带:家福与妻子的联结,即便在妻子离世之后仍然能在车这个私人空间里面表达妻子的在场。
Misaki是家福的妻子与孩子的影子,也是工作的影子(所以念白和演员读书的时候一样,都没什么情感)。
以及录音带里面的台词都不多余,甚至有一句出现了好几次,关于生活与真相的,每当情绪转折的时候就会出现,像是家福的心声,具体内容与剧情联结很紧密,不剧透。
By the way,导演在采访里面提到了广岛的历史意义,其实个人觉得没那么重要,只是因为地理位置。
Misaki出身在北海道,家里出了大事之后漫无目的地开车到了广岛,她只是想着一路向西开,路上车坏了,因为自己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就在广岛找了个开垃圾车的工作(她说垃圾掉下去像下雪,说明她也想回家,也就是和过去和解)。
这也和两人一起去北海道,乃至她后来得到了家福的车、去了韩国有关。
八目鳗的故事:妻子和人啪啪啪之后讲的故事,内容表面上是一个女孩潜入喜欢的男孩的房间,但是实质大致是对自己和丈夫之间关系的隐喻(不仅是情感,还有工作,女孩想改变对方、渐渐合为一体,但是对方仍在拒绝自己)。
关于意象,可以参考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826496/,不完全赞同(方法太弗洛伊德),但是想更正一点,是八目鳗其实出现了三回。
第二次可能不那么重要吧,但也是一个伏笔。
家福在网上看八目鳗的视频,妻子问他是否还记得昨晚的故事,按照后来家福和冈田演的年轻演员的对话,他记得妻子说的所有故事,但是在这里他撒谎说自己已经差不多睡着了,所以不记得了,顺便合上了电脑。
这段作为电影内容,大致是他想了解妻子,但又因为害怕失去不敢直接问的表现。
话剧节的两个韩国人:阿姨和长得像土豆一样的大哥,以举办话剧节为契机邀请家福来广岛。
完全是推进剧情用的,家福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是他们,强行为家福安排司机、让家福在演出(直面自己)和放弃演出之间做抉择,一系列内容推动剧情。
阿姨的台词不多,但是角色设置不多余。
土豆大哥是早稻田大学院毕业的(这很村上),会很多种语言,妻子只能用手语但是两人仍然可以深度沟通(大哥为了妻子学了手语),家庭幸福,还有狗,是家福破碎的家庭的对比,家福对未来幻想的映照。
高槻:无法控制自我的人,一直忍着不问妻子出轨缘由的家福的对照。
很明显,家福不愿出演万尼亚,是因为他没法直面自己,他想让高槻代替自己承担痛苦,所以高槻在演出的时候不时失控,这也应该是小说里面家福原本的复仇。
前文提到的长独白消解了复仇,以及此前高槻犯的事儿,也是推动家福直面自我、重新走上舞台的扳机。
一群不同母语的演员:日英韩中和韩语手语,演出《万尼亚舅舅》,超越语言的交流,影片最后手语演出的内容比语言更有力(不剧透了)。
细节一:家福曾经斥责高槻说他没有想着去理解其他人,除了日语什么都不会,无法理解演对手戏的女孩在想什么。
后来有一个场景,是家福在住处看着不同语言的剧本学中文,他在试图理解(这个场景在某张剧照里面有,可以看到日中词典ww)。
还有在土豆大哥家吃饭的时候,家福也学了点韩语手语。
细节二:其他演员之间的交流,有一小段是日语母语的大妈们说闲话,提到对跨语言交流的不满,但是仍有期待。
忘了是之前还是之后,画面一角有其中一位大妈和手语女孩比划交流的细节。
讲中文的女孩和手语女孩的奇妙排练:这段很棒,不多剧透,超越语言的交流,利用《万尼亚舅舅》的台词阐述不幸与幸福的对比,也是家福原本期待的生活和自己现状的隐喻。
最后一个场景,Misaki在韩国开车:带着土豆大哥家的狗,开着家福的车,脸上的疤也没了。
狗=孩子,车=自我,疤的消失=对过去的和解(之前Misaki有台词解释为什么不做手术)。
算是对家福演出结束之后的生活的隐喻吧,毕竟在家福决定出演之后,他的故事就结束了。
很久没写影评,也不是商稿,就是一个笔记。
只是因为很久没看到结构这么细致完整的片子了。
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我自己的和解。
估计等剧本有了之后(假如有的话)还会再看一遍,有几句台词想再确认,到时可能会更新这篇文章。
我是音,一个编剧,已婚妇女。
我的丈夫家福是东京小有名气的舞台剧演员,最近在排练一出契科夫的戏剧。
他出演主角万尼亚舅舅。
这是一个淡蓝色的傍晚,我刚刚给丈夫录制完磁带,停下来歇一歇。
我坐在窗前,看夕阳如收一张渔网般把自己的色彩收拢到天边,天空迅速被大片的蓝色包围,万物再也看不清细节,只剩下美妙的轮廓。
这个时刻很短暂,只需一会儿,黑夜就会像巨人的手掌,不容分说地降临头顶,覆盖一切。
这些年,我看过很多个这样的傍晚,每一次都感到忧伤,想起逝去的女儿,想起生命的变故,想起自己写过的一个个故事。
此刻,那个潜入暗恋男友家的女孩又浮现在脑中。
这个故事是在最近一次跟家福做爱后诞生的。
我赤裸着坐直起来,性爱让身体里潜伏的感官像玫瑰般绽放。
我早已缴械了意识和记忆,任思绪顾自奔涌。
仿佛体内住着另一个人,只需张开嘴巴,故事就自己发声、编织和演绎。
每一次,都是如此。
我失去意识,变成一个天才小说家,娓娓道来。
家福就在我身边侧耳倾听,他是一支录音笔,帮我记录帮我回忆。
那个女孩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降临的。
奇怪的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暗恋的男友叫山鹿。
她总在无人的时候潜入山鹿房间,躺在他床上自慰。
这是关于她青春的秘密,只属于她自己的拥有爱人的方式。
至于我的磁带里录制的内容,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我按照家福习惯的语速读出了剧中人物的台词,空出万尼亚舅舅的部分,这样他在驾驶那辆红色萨博老爷车时,就可以练习对白了。
在反反复复对着录音机录制了很多遍之后,我确定万尼亚舅舅是那种我永远写不出来的故事。
一个俄国的农庄管理员在为别人服役一生后,突然发觉这个崇拜的人是一个贪婪、无知的一介庸才。
在生命的后半段,信仰瞬间坍塌,生命交织着无尽的虚无与悔恨,哦,他真是个傻瓜。
家福呢,大概是个和他一样的傻瓜。
家福第二天要出差,临行前,我把那盘磁带塞在了他手里。
随后的那个上午,我的情人高桥来到家里。
他褪去我的衣服,开始与我在沙发上做爱。
人是复杂的,但爱比人更复杂。
我深爱着家福,愿意与他分享悲欢,愿意余生至死在一起。
但我也出轨,在不同阶段与戏里的男演员保持着情人关系,尽管关系十分短暂,当另一部剧开拍,另一段关系就会替补上来。
我不爱他们,只是唯独爱那个时刻。
性爱之后另一个意识占领我、赐予我灵感的时刻。
我从高潮边缘抓住一个又一个故事的线索,围绕它构思,让下一个剧本诞生。
我爱着家福的同时,也很自然地背叛着他。
可能你不理解,但对于我确是不得不做得事情。
高桥只有20多岁,是眼神里有星辰的男人。
我坐在他身上,从他的目光中看自己的躯体上下起伏,高潮就要来临。。。。。。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的前世是一条七锶鳗。
独特,忧思,终日在海底游荡。
这是七锶鳗的样子,侧面看像一条鳗鱼,但它最大特点是嘴巴里面密布锋利的牙齿,活似一个吸盘,常吸附在海洋鱼类身上吸食肉和血液,以此生存。
这个女孩前世所化身的七锶鳗,不像同类般蚕食海底生物,它选择吸附在一块古老的石头上,成为一条海草,在海洋和时间的底部无尽地摇摆。
那个逃课潜入房间的女孩,在自慰抵达高潮的时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下沉到生命的最底端自己仍是那条七锶鳗,奋力吸附它的石头(充满男孩气味的房间)。
她渴望永远呆在那里,直到世界末日。
我感谢高桥给了我灵感,他像另一只录音笔,把故事原封不动地归还给我。
送走他,我站在客厅的镜子前,意识到家福刚刚回来过,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和影子。
但他什么都没有打破。
平静的海面,黑色漩涡在底层涌动着。
后来我跟家福说了女孩的后续,七锶鳗的故事。
我说等你下班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我知道“到时候了”。
我准备把这些年所有的沉默全部打破,忠诚与背叛和盘托出。
无论他怎样想,无论以后会怎样,我确定“到时候了”。
当海底的漩涡积攒了太久能量,就再也不能潜伏在那里了。
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家福。
生命中最后一个遇见的人是高桥。
这一天,我们又一次在家中约会。
“这是最后一次了”,结束后,我离开沙发对他说,“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
” “为什么?
“ ”为什么?
“。
他连说三次,表示无法看清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星光暗淡,说:”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个无法看清的黑色漩涡。
只有自己能看清自己,即使你与一个人生活20年,即便你认为你真的很了解这个人,即便你深爱着这个人,依然无法真正看清那个人的内心。
你会感到受伤,但如果你做出足够的努力,你应该能很好的看清自己的内心。
因此到最后我们应该做的,是忠于我们的内心,并以一种可行的方式接受它。
如果你真的想观察一个人,那么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正视并深刻地看待自己。
“ 说完这些,我看向窗外,这一会儿,夕阳在收网,外面的楼房、树影都变得像高桥一样忧伤。
我也伤感了起来,那个女孩又冒了出来,刚刚她的故事又更新了一段,她杀了人,离开了男孩的房间。
但似乎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我的心脏止不住砰砰地跳,脑袋也跟着震动。
我是怎么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将高桥推出家门。
“快点结束吧!
”。
我奋力关上房门,黑夜降临整个房间。
我感到一阵晕眩,分不清世界黑,还是眼前黑,摔倒在地上。
一切沉入海底,朦朦胧胧。
那个女孩歇斯底里,对着监控器大喊。。。
万尼亚舅舅不停地咆哮,咒骂着生命。。。。
而我的女儿一声不吭,躺在小小的棺材里。。。
我躺在地上,感受着生命残余的意识,等待着,也期待着。。。。。。
感觉家福的车似乎离家又近了一些。
7/10。多语表演和非常肢体化的手语拍摄进行得如此顺畅,可见演员的感情领悟力都很强。滨口龙介将听的力量置于人物心结的联结与解开,特别是家福反复听妻子念的车内录音来背台词、排演时聚在一起读本,以达成契科夫戏剧与电影人物关系的互动:从镜子映出妻子背叛的性愉悦时家福没有表情,他认为车是私密空间,不允许妻子之外的女人坐驾驶座为他掌握方向,但接受了与死去女儿同岁的司机渡利,近结束时两人驾驶着车前往白雪覆盖的灾变地区,都用手点着烟祭奠,对家福而言妻子的出轨和对渡利而言母亲的暴力,都不过是肉体上的死后就成了灰烬,继续活着总会有新的希望,这种毁灭与新生的情感历史也是拍摄地选广岛的原因。导演直接引用了《万尼亚舅舅》里万尼亚开枪未射中教授后自杀未遂、善良的索尼娅指引他克服痛苦的戏,很好地补充了家福和渡利的人生方向。
暂时消化不了这个,也没有好好吸收过他的其他作品,按道理来说我是应该喜欢的,滨口龙介,一种有营养但又厚又硬的肉片,为了不伤到牙齿和咽喉无奈整个吐出来了,牙缝里全是文本。
预订年度最佳,其实还是滨口的一贯主题,我们如何从环境与他人施加的痛苦生活中找到自由,这也完美契合了契科夫的戏剧,所以这个与《万尼亚舅舅》互文的故事就显得如此地生动与感人,家福始终不能接受妻子早已不爱自己的事实,而高月对偷拍痛恨的原因也在于其无法直面真实自我的懦弱,在那场夜晚两个男人间于车上的对话场景中,人性冰山下隐藏的黑暗深渊巨大而沉默着,我们纠结的回忆的痛苦,不就是自我赋形记忆幻觉被现实击退后的伤感么,广岛这座有着悲伤记忆的城市成为了他们接受死亡与真相的舞台,渡利的沉默与家福的倾述都是掩饰,但接受后我们发现语言绝不是我们沟通与交流的必须,那段用手语打出来的索尼娅的著名独白是那么地让人动容,生活的痛苦如影随形,我们唯有面相未来,因为痛苦终究会被超越,活着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才是幸福的注脚
戏剧的搬演地是在广岛,一座被二战摧毁的城市。故事中不断漂浮的自我、他者,我们对自己的责任、我们对他人的责任,“爱”的限度在何处,我们应该如何“赎罪”,很显然地也是一个“民族寓言”文本,关于日本是否应该承担战争责任,如何承担战争责任,日本作为战胜国如何又称为战败国,日本普通人如何既是刽子手又是被害者。类似的设计,也存在于别的地方,比如影片中不同的“语言”:日语、英语、韩语、手语,契诃夫戏剧的“沉默”语言,构成了世界性的“语言”对话——其实也是不可能的对话,如此多的语言,需要通过翻译、字幕或表情被理解,被误读。
文本 语言 声音 在他的导演下被刻意忽略而在表演中被判定失效 是他收走的钥匙,也是他地位的彰显。 但回到现实中,又成为了维系 联结 甚至是掌控压制的重要道具,且有力地回击了他。 音以音的方式续存 他的沉默恰好嵌入其中而共生,替身只能接近 顺从 依附。故事的结尾说给了他人,遗言重过一切,压垮他所有准则。打破建构,正视内心,封闭的旧车流通带有烟味的新鲜空气,替身退出舞台,万尼亚舅舅被自己困在了角色里。丨滨口的声音游戏,但本身过于密仄的文本反而在疯狂输出,很累。哑不意味着失语,和通透与纯粹也不矛盾。所以字幕只翻译日文就很有意思。丨朝向水域的窗,情态演变的日夜兼程,韩国女演员也很像伊藤沙莉。最后去北海道那段是否有必要。
虽然但是,契诃夫的戏剧我感觉是传统洗炼的,靠演员台词来表达才是最有表现力的。电影里这种一下多语言混和啦,一下聋哑人手语参演啦,潮是很潮,zz正确也是很正确,但说实话排出来一定很难看...
超级大闷片。
滨口龙介讨论的主题很值得思考:语言能表达内心吗?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能通过语言互相理解吗?说着不同语言的人,能通过翻译互相理解吗,如果不通过语言,人与人之间又能互相理解什么?
日本政府在18年發起了村上春樹小說改編的資助拍攝計劃,由於之前改編電影的村上口碑票房皆失敗計劃被視為難度很高一直無人問津直至李滄東以〈燒穀倉〉改編了burning到濱口以〈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改編了drive my car起手獨白部份「耳がしま沈黙が聞こえる」緩淡環境音戛然而止帶入之後三小時不斷用話劇跟現實交叉。台詞過多,中段餐桌戲我開始冗長無聊,中間的話劇排練到車上的那段戲岡田將生硬到不得了,極拖後腿,要不是少女故事我都快要睡著,雪地戲適應不了那種無頭無尾的告解,西島叔台詞很好但其餘之外nothing more字幕過於美系表達,英國佬如我不太習慣,好幾個很嚴肅不應該笑的位我都因為字幕差點笑出來
契诃夫的话剧,村上春树的小说,在滨口龙介的电影里变得如此有感染力,一时不知是文学的魅力还是电影的魅力,广受好评是情理之中,再拿个奥斯卡也是随随便便。不过更喜欢《偶然与想象》,因为没有像这部一样复杂的感情,更好理解。小日本都带着韩国手语走向世界了,我们的存在感还只是个台湾妹子,东亚电影还是得看日韩港台,有“中”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某种意义上来看,《驾驶我的车》才是今年戛纳真正的《钛》,如同巴拉德的城市灾难三部曲,是一个灾异又怀旧的书写;舞台与车辆展现了将空间转化为幽灵媒介的两种方式,在滨口龙介的影片中,将90年代款的红色萨博转化为一种卡塔西斯效应,如同基耶斯洛夫斯基之蓝,通过扬声器,逼仄的空间里充满亡妻“附身”性质的纯视听,与戏剧指向了不同层级的过去,令他不得不占据驾驶室位置,当“驾驶”(冲动回路)被迫剥夺,就不得不爱上占据位置的另外一个存在,却无法真正通向她本身。家福的《万尼亚舅舅》也不是契诃夫的同名作品,戏剧强度支离破碎地分散于影片之中,在文本的视域下。剧场与排练厅令语言的沟通原则转变为无法分辨的杂语,解构日本人-日本语的主导性,又随着返乡的奥德赛进入人物原始的黑暗与空无,最终在人声之于舞台的消失通向潜在与超越。
的确具备实验性,很喜欢多语种话剧的这个尝试,逼格飙升,视听依然滨口美工。但不如[偶然与想象],这部稍有匠气,一千零一夜夫妻夜话与女司机的忘年交这两条线有点主次不明,究竟是drive my car还是sleep my wife有点扯不清楚。西岛五十岁依然可,这保养...台湾女的国语就有点让人出戏...
3小时候的观影成本太高了,唯一亮点:台湾人衣服上醒目的美国国旗
很村上春树,所以就免不了过于矫情
刚好最近书荒,看完了就去买了村上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意识流的电影,羡慕小司机最后得到了大叔的温暖怀抱,就互相依存、一起生活下去吧。
喜欢爱在系列的人可能会喜欢吧… 这电影对于我这种感情一点都不丰富,也不认真活着的人真的………难看………
?
太太太长了,只喜欢前一个半小时。喜欢音讲述的那个前世是八目鳗的女孩的故事,喜欢《等待戈多》的嵌入。相比《偶然与想象》的简短轻盈,这部显得冗长又刻意。
字幕在线二刷。之前字幕画面不同步男女对话已经戏剧与生活电影🎦(导演风格)
为何都要如此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