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电影节拿二手房置换一张电影票的火热间隙,有幸获得《小偷家族》一张票,看完后整个人都在被撕扯,温暖和冰冷的情绪贯穿全身。
从《步履不停》到《无人知晓》,从《第三度嫌疑人》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总有一个关键人物,打破原有家庭的平静和破碎。
是枝裕和有过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却总是游离在戛纳大奖以外,随着年纪递增,这位56岁的中年大叔似乎心态越来越温和,关注小家,步履不停,亲情婉转,如父如子。
然而凭借《小偷家族》,他成为了第四位日本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导演(今村昌平 黑泽明 依笠真之助)。
为什么?
因为《小偷家族》不仅是《海街日记》一般的风光温和大片,它回归了《无人知晓》时候的审视,对人性价值有了更深层次的解剖和拷问。
小偷家族成员原本形只影单,来自不同的家庭,影片前半段传递出“两个人在一起更开心”的家庭氛围,让人对这个罪犯之家颇具好感。
虽然夫妻两人靠偷窃和骗取老人养老金为生,还教儿子柴田祥太偷东西,甚至在被人发现后置跑得慢的儿子不管不顾。
水塘、鳗鱼、日式平常,每个成员之间充满饱和的情感,又相互羁绊。
全家从海边归来的画面令人想到《海街日记》或者《五个扑水少年》,如斯美好,乍暖还寒。
公映版相较完整版删去了四分钟,唯一想到的应该是安藤樱扮演的母亲信代和父亲治的“性”爱段落,以及信代妹妹的“援交”画面。
然而这两段却是全片丝毫不色情却让人感受到底层人物最发泄透彻的段落。
父母在家中难得泄欲之时,碰巧儿子进来,匆忙间穿上衣服,反诘儿子掩饰慌乱的画面,可以说是全场笑点。
这个原生态家庭,对鱼水交欢的不避讳,以及对儿子的早熟性教育,让人忍俊不禁,又感舒适自然。
《德州巴黎》剧照,没有找到小偷的图,不知公映版有没有这个画面?
信代妹妹靠出卖身体养活自己,镜子前和素未谋面的客人交谈,让人想到《德州巴黎》最动情的玻璃之约。
娜塔莎与追随他而来的丈夫在玻璃镜前再次相遇,丈夫不停诉说自己和年轻妻子的故事,却避而不谈自己的身份,当娜塔莎听出玻璃后是曾经那个炽热相爱又分道扬镳的人,无比想念被自己抛弃儿子的她,落泪了。
然而两个人最终依旧没能在一起。
信代妹妹对着玻璃的独白,充分显示了日本当代年轻人的空虚和寂寞,顾客以此排解压力,小姐靠着出卖身体赚钱过活。
只是相比于单刀直入的援交,这样隔着玻璃的交流,总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寞之感,然而还有很多人,面对镜子对面的肉体,更是无话可说。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为何总是慢一拍”。
《步履不停》和《如父如子》是导演刻画家庭和人生的巅峰,是枝裕和总能在细节处展现日本人真实生存状态,而在《小偷家族》里,他要揭露的社会问题,远远还不止如此。
电影里的小女孩,经常听人们说父母后悔生下她来,遭遇家暴,却被这样一个“小偷”家庭愉快接纳。
本就是捡来的女孩,依照《盲山》想象,总有一种被迫拐卖的紧迫感,然而治夫妇却很自然地和女孩融合一体。
从冬天里瑟瑟发抖到清理干净在家中活泼跳跃,嬉笑怒骂间,你会误以为这才是一个完整真实的原本家庭。
是枝裕和展现了日本底层人物抱团取暖的亲情,甚至到最后女孩亲生母亲出现,面对社会指责,法律审判,荧幕前的观众都很想为小偷一家扳回一局。
整个电影在女孩出事后,全家分崩离析阶段开始气氛斗转直下。
一般电影到这里可以结束了,留下一个冰冷彻底的结尾。
然而是枝裕和在最后让每个人物都得到了内心解救。
你会慨叹,哦,原来如此,原来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前面铺垫的疏离都有了解释,看似温暖美好的背后有着如此残酷的事实。
是枝裕和指向社会弃养问题,他在告诉人们,“我总是期盼看电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时,对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变,能成为他们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机。
”其实这里,没有一个是坏人,坏的是生活本身。
当众人注视响起的烟花,没有火光,只闻声音。
此刻,他们比烟花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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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第一次看《海街日记》时的失望甚至气愤。
镰仓海边古宅里的女生宿舍,四姐妹、烟火、大海、樱花、梅酒……一切都给得恰到好处,那个细腻温婉的是枝裕和终于驾轻就熟,不需要揣度观众的心理,也不需要耗费功力,就能够给到观众想要看到的所有。
亲情是取之不尽的题材,甚至一个特别人物设定就足够赚取观众的眼泪,哪怕是对于一个从不会刻意渲染死亡的导演。
很多人都说《小偷家族》有着强烈的《如父如子》《无人知晓》的影子,但是是枝裕和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家庭情感纠葛,或者是在温柔和残酷之间做平衡。
面对自己最擅长的题材,是枝裕和似乎更加大胆。
这种大胆首先最直观的表现在对室内光线的处理上。
是枝裕和是爱胶片和自然光线的导演,干净清透的质感也由此产生。
即使拍摄室内,也要是古宅空廊,在门廊闲坐。
捕捉阳光,也捕捉风的温度。
但是由于人物的设定,《小偷家族》的场景多在狭小凌乱的室内发生,还要通过小房屋被都市公寓高楼包裹的大全景,强调这个家庭的举步维艰。
也是第一次,是枝裕和进行了最多的封闭空间拍摄。
当自然光源被阻隔,他一样的运用打光、窗框、壁橱、前后景等来制造层次感,让杂乱的房间能够进行有序的拍摄,这种风格非常像成濑导演。
摄影上的细节表现也是无处不在的。
《小偷家族》采用了以往作品中没有的大量夜景和昏暗场景。
在拍摄黑暗即来的小巷时,以冬日清冷之光为主,却在右侧加入自动贩售机以加强画面色彩层次,或者是祥太穿着红色的卫衣走过蓝色墙壁的强烈色彩反差。
如果说早期的是枝裕和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电视腔”“纪录片手法”,这次则完全成为“以电影为母语的正统制作人”。
如果是是枝裕和的影迷,你会发现片中他的元素无处不在,但是又均以不同的形式出现。
拍摄他作品中常见的烟花,是枝裕和始终俯拍一家人的表现,可以说是以烟花的视角,而没有去表现遮蔽着烟花的天空。
喜爱枕在腿上睡觉这个动作,他让四号先生留下了一滴眼泪,并且很快用袖子擦掉。
波子汽水的玻璃弹珠,原来还包裹着宇宙。
在片中,是枝裕和加入了更多他对于日本社会的观察,也给出了除血缘之外的构成家庭关系的多种形式。
偷窃。
偷窃成为这个家族维持生计的重要手段,也是治认为自己作为“父亲”唯一能够教给祥太的。
但是片中从未表现他们娴熟的偷窃技巧,而是变成了孩子们之间的游戏,和增进感情的方式。
当祥太默认尤里成为这个偷窃团伙的一员,可以说才真正的把她视为“家人”。
伤口。
在一家人发现尤里伤口的时候,作为前景的尤里和奶奶是被虚化掉的,镜头直接给了信代反应,且始终没有给到伤口特写镜头,这也呼应了洗澡的戏份中,两个人做伤口的对比,同样受到母亲虐待的两个人,在此形成了非血缘的母女关系。
名字。
没有了血缘的羁绊,名字成为了维系这一家人的最直观表现。
祥太这个名字出自治的真名,信代为尤里取名玲玲,亚纪给自己取的另一个名字则来自妹妹。
金钱。
金钱则是借亚纪之口直接说出的“主题”。
贫穷聚集了一家六口,可是利益关系也证明了这个家庭的融洽是摇摇欲坠的,信任可以被轻易颠覆。
羁绊。
当信代微笑着说出羁绊这个词的时候,无形之中就已经形成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种羁绊是治在建筑工地的公寓放在喃喃自语:“我回来啦,祥太”,是祥太接受了尤里教给她可乐饼的吃法,是奶奶根据脚比平时凉就知道亚纪有心事,也是被家人虐待的尤里还在担心晚归的祥太。
连片中情欲的表现都是苦涩的。
信代被辞退之后回家,看着门外的落雨探口气说:“怎么感觉很累呢”,然后才像父亲求欢。
正如治对亚纪所说,两个人之间是用心连系的,而不是“那里”。
恶意。
于是这个家庭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对他人的恶意。
奶奶直接质问办事员自己搬走对方能捞到多少好处,信代与同事闲聊的话题是讲别人八卦。
北野武曾经表示过自己对于日本宅文化的鄙夷,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必须是通过残酷的竞争来获取的,在这样的竞争中智慧和想象力才会发挥到极致。
想要做第一,想要得到别人的仰慕,但是又因为不想输掉而不愿意竞争,这正是宅人的本质。
我们看《小偷家族》不难发现,想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并非难事,不如说这家人已经习惯了想要洗发水就去便利店偷,甚至还要抱怨偷的牌子不对的“宅人”生活。
也由此,滋生了对于彼此之间的恶意。
影片的后半小时笔锋骤转,将原有的信息给出了不同方向的延伸,当一家人落网,过去的生活经历曝光于众,暧昧谜团揭开,他们的懒惰、贪婪、任性,都使得家庭关系经受了最大考验。
我们能够看到祥太对于“交朋友”的渴望,对能够学到知识的兴奋,开始怀疑“无法在家里学习的孩子才去上学”,亚纪认清奶奶对自己的利用,治和信代正当防卫的犯罪经过令人质疑。
于是家庭成员间的恶意摧毁了一切看似和谐的关系。
镜头也随之变换了视角。
亚纪回到家中缓缓拉开门扇,镜头随着她的背影靠近房间,再从昏暗的房间拍摄明亮处的她,形成一种旁观者的陌生感。
而在最后一场戏,已经改回本名的树里被“禁锢”于自己家的院子里向外张望,而不再是被治和祥太发现时的栅栏外部镜头。
《小偷家族》就像是枝裕和在实现自己的一种社会关系构想,最后持有保留或者质疑的态度。
他珍视这样的存在,但无法满足于眼泪,甚至不需要观众的同情。
这或许才是纪录片出身对于是枝裕和最大的影响。
在捡到尤里的二月,治和祥太一直在讨论快要下雪了,这场雪直到探监时信代告诉祥太亲生父母的线索后走出监狱才降下来。
信代放弃了自己是被选中的母亲的“羁绊”,不得不接受血缘关系的重要。
不再是父子的父子两人并肩行走在雪中,是整部电影给我最大的泪点。
然而镜头一转,便又是父子在吃泡面可乐饼。
这才是是枝裕和呀。
2018年8月3日 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图文链接今天,是枝裕和二度登陆中国院线,与几个月前的《第三度嫌疑人》相比,这次终于「开门红」了,首日破千万票房。
这个成绩跟其他大片比起来虽然不算什么,但在近两年在中国上映的日本电影里,这是最好的成绩。
从90年代末通过创造社发行、内地翻版VCD看到《幻之光》、《下一站,天国》开始,中国人用了快20年时间去认识是枝裕和。
有幸的是,也刚好赶上了导演的黄金创作期,几乎与他共同成长,见证他重要的每一步。
这两天朋友私下相约赌局,赌这一趟《小偷家族》最终票房会有多少?
虽然有戛纳和「上海一套房」加持,是枝裕和能否冲出「影迷圈」,让「文艺电影」有更大的影响力呢?
不论结果如何,这部电影能在戛纳之后最短的时间与国内观众见面,能看到它,也算是幸事。
是枝裕和是谁?
他是怎么走红的?
他有多红?
《小偷家族》是一部怎样的电影?
来,我们一一回答你。
Q1 是枝裕和在中国到底有多红?
先看数据:《无人知晓》豆瓣9.0,7.1万人评分,8.4万+人看过,豆瓣Top250(No.193);
《步履不停》豆瓣8.8,8.8万人评分,10万+人看过,豆瓣Top250(No.226);
《海街日记》豆瓣8.6,14.5万人评分,16.5万+人看过,豆瓣Top250(No.233);
三部Top250,非常厉害了。
且不说在北京电影节和上海电影节的火爆抢票,什么拿一套房换一张《小偷家族》这样的段子,这还不是红的最直接证据。
是枝裕和一共出过24本书,其中7本有中文版,6本有大陆版。
亚马逊上都开始卖套装了。
红出电影圈,才是真的红。
复盘一下流程,恐怕还得归功于年度爆款《海街日记》。
到了《比海更深》出资源的时候,简直成了街谈巷议。
所以是枝裕和登陆中国院线,再正常不过了。
遥想当年,写文写到是枝裕和,每次必被编辑挑错。
「那个导演是叫『枝裕和』么?
你没写错吧?
」遥想当年,还没有淘宝买台版的时代,还要辗转托朋友从台湾代购《横山家之味》(就是《步履不停》的台版)。
这才几年功夫。
于是今年我造了个句子,读出来才有效果:「这部电影不是是枝裕和和河濑直美的第一次合作。
」写下来简直是灾难。
你试试?
是枝裕和在中国的传播过程,是典型的自上而下,自影评人而影迷进而普通观众,而DVD和下载绝对功不可没。
是枝裕和如今的地位好似十几年前的岩井俊二,说真的,看到是枝裕和这么红,感觉特像当年宋冬野马頔赵雷接连爆红时候的讨论,关于所谓「小众民谣忽然成了爆款之后你如何面对它」。
拿《第三度嫌疑人》开张并不算一个好选择,且不说上映前资源流出造成的重大影响,中日文化差异恐怕是最大的问题。
日本这么全民热爱推理,能把是枝裕和被戛纳退货的(恐怕是职业生涯唯一失手的作品)捧成年度最佳,也算蛮难得的。
452万票房,大概是他在一线城市的粉丝基数。
《小偷家族》有金棕榈加持,有上海电影节的疯狂,开画当天已经累计1000+万票房。
那么这次会不一样吗?
Q2:是枝裕和是“电影节型”导演吗?
不仅是的,而且是「日本代表性的」导演。
是枝裕和从影以来共有13部故事长片作品,在电影节上的成绩可谓战果彪炳:统计主要的A类电影节如下:戛纳7次:其中主竞赛5次:《距离》(2001)《无人知晓》(2004)-最佳男主角《如父如子》(2013)-评委会奖、天主教人道精神奖,《海街日记》(2015)《小偷家族》(2018)-金棕榈奖一种关注2次:《空气人形》(2009),《比海更深》(2016)威尼斯2次:均为主竞赛《幻之光》(1995)-最佳导演《第三度嫌疑人》(2017) 圣塞巴斯蒂安4次:均为主竞赛《下一站,天国》(1998)费比西奖《花之舞者》(2006)《步履不停》(2008)《奇迹》(2011)最佳编剧其实是枝裕和是圣赛最爱的导演之一,他入围戛纳的影片基本都会接着去9月底举行的圣赛,甚至他拍的日剧《日本文豪怪谈·后日》也去了圣赛做展映。
《海街日记》在戛纳空手而归后甚至从圣赛拿了一个观众选择奖。
当然以上的统计还不包括一些比较小的A类节,比如阿根廷的马尔德普拉塔,是枝裕和也多次入围并以《步履不停》摘得最佳影片奖。
此外还有比如最重要的C类(非竞赛型)电影节多伦多,最重要的B类节(竞赛型专门类)釜山等等。
显而易见,是枝裕和可以称得上是北野武之后在国际电影节上最为成功的日本导演。
夺得金棕榈的是枝裕和笑起来依然温婉含蓄此外必须提到的一个节是南特的三大洲电影节,1998年是枝裕和的《下一站天国》与贾樟柯的《小武》共同获得最佳影片奖,也藉此开始了两人长达二十年的友谊。
是枝裕和、贾樟柯早年合影Q3:那么,是枝裕和是如何成为“是枝裕和”的?
是枝裕和1987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艺学科,以纪录片导演入行,拍过多部很有影响的纪录片作品。
目前有片源能看到的有4部。
当然有一部无数中国影迷念念不忘的《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和杨德昌》(侯孝賢とエドワード・ヤン,1993)迄今仍是「幻之作品」(赫赫有名但是极少有人看过)。
很少人看过的是枝裕和导演的纪录片《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和杨德昌》当然是枝裕和也是有名的「侯孝贤门下走狗」,在多次访谈中都坦陈侯孝贤的重大影响,是看了《童年往事》才要决定当导演的。
这段采访可以在2014年的纪录片《光阴的故事-台湾新电影》中看到。
纪录片《光阴的故事-台湾新电影》而另一个被认为是影响了是枝裕和的重要导演则是小津安二郎。
有趣的是,是枝裕和不断否认他受到了小津的影响。
「比起小津而言,我更受到成濑巳喜男的影响」(这段采访可以看CC版《步履不停》的花絮采访)不过这一点上我并不相信他。
且不说是枝裕和写剧本的时候长期包下茅崎馆的二号房(甚至《光阴的故事》里他的采访就是在这里拍的)——这是小津粉的圣地,小津战后大多在此写作,也不用说跟影片中可以从小津作品找到源头的那些叙事方法、剧作技巧和主题,就看细节吧,《奇迹》和《海街日记》简直就是小津的复刻。
《奇迹》里面,夏川结衣扮演的角色叫「纪子」,开的酒吧叫「Luna」,桥爪功扮演的爷爷名叫「周平」,这都是小津电影中最为人熟知的名字。
况且《海街日记》就是在镰仓拍的!
作为小津后半生的居住地,镰仓早就成为了他诸多名作的外景地,最著名的大概是《麦秋》。
何况《海街日记》里,甚至有一个跟《小早川家之秋》相同的、火葬场的桥段(当然这个是原著漫画里面来的)。
怎么可能不是小津粉。
回顾是枝裕和的创作道路,最为关键的作品大概有4部。
《无人知晓》让他成为国际电影节的宠儿,《花之舞者》让他开始转向市场,并与大明星合作,《步履不停》让他彻底征服影评人并获得市场认可,而到了《海街日记》,他终于实现了口碑和票房的双赢。
是枝裕和从一个独立艺术片导演,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到了《步履不停》时,已经找到了某种调和个人艺术趣味和观众口味的方式。
《步履不停》之后,他开足马力进入创作高峰期。
其实看他的年表就能很明显看出这种转变,最开始是标准的艺术片-电影节向导演三年一部的节奏,到了《步履不停》之后,明显地看出他再也不愁资金了,几乎可以做到每年一部。
但同时最为可贵的是,他的作品并没有因为面对电影节而背对观众。
夸张一点说,这个世界上既受电影节待见,又不被广大观众嫌弃的导演,恐怕真的不多。
艺术品质和票房卖相,真的可以得兼啊。
这才是是枝裕和最厉害的地方。
举个例子吧,《海街日记》这部作品,首先的类型定义应当是「漫改」作品。
原作是一部很有名的少女漫,但是枝裕和挑中这部作品,恐怕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这部作品很有国际影响力,至少有中文版、法语版和意大利语版。
而是枝裕和能从一部少女漫里改编出一部既有个人风格,又能联系到小津-侯孝贤传统的电影,还能实现口碑和票房双赢,着实是个研究改编的绝好例子。
Q4:《小偷家族》:是枝裕和电影生涯最佳作品?
当然不算。
评论界公认的是枝裕和的最佳作品,不是《无人知晓》就是《步履不停》——而《步履不停》出了CC版——这是国外评论界和影迷圈某种最高格的肯定。
不过比较搞笑的是《步履不停》竟然是先在日本上映,然后国际首映去了多伦多,才参加了圣赛的主竞赛。
戛纳在错过了《步履不停》的情况下,今年这个金棕榈,怎么看都有点「职业生涯成就奖」的味道。
奖项这个事,其实偶然性也蛮大。
比如《无人知晓》那年,戛纳的主席是昆汀,《华氏911》拿到金棕榈基本是主席一言堂的局面,何况那年最著名的段子是昆汀坚持要把影帝奖发给小布什,《无人知晓》当年的局面是肯定得有奖拿,最后让柳乐优弥创个纪录也算传为佳话。
《如父如子》那年,评委里有河濑直美,这个奖基本就是河濑阿姨争下来的(河濑阿姨同样为好朋友贾樟柯争到了一个编剧奖)。
不过传闻是当年的主席斯皮尔伯格看哭了。
那届戛纳评委恐怕是最温光正可的一届,除了最佳导演奖惨遭吐槽,别的奖都发得让记者们心服口服也是不容易。
再说今年戛纳,作为一个公认的「大年」,又是贾樟柯和是枝裕和这对命中注定的对手同台竞技,两人除了2013年,还在2015年同场过,《山河故人》对《海街日记》——从选片开始就不断地搞大新闻,开赛了还在不停地搞大新闻。
好在发奖上还算正常,除了彻底无视了李沧东的《燃烧》,以及搞政治双标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毛病。
《小偷家族》恐怕不是本届艺术上最好的那部,但几乎是最合适给奖的那部。
这同时也是我对《小偷家族》的判断。
很好玩的是又得拉上贾樟柯,因为《江湖儿女》和《小偷家族》如出一辙,都可堪称导演本人的「作品回顾展」,乃至「是枝/科长宇宙」的作品。
在《小偷家族》里,对《无人知晓》和《如父如子》的调用显而易见(且不说「社会弃儿」和「生不如养」的主题,海边合影那个段落几乎是重拍了一遍《如父如子》嘛!
)。
但如果熟悉是枝裕和的作品,还能从中指认出《步履不停》(相似的人物)、《下一站天国》(警察局审问戏)、《空气人形》(尤其是松冈茉优的段落)乃至《奇迹》(尤其是结尾)。
妹妹(松冈茉优饰演)和奶奶是枝裕和的作品主题曾经被概括为「创伤后建立的后共同体」(出处参见《世界电影》杂志2012年第1期是枝裕和的研究专号,杰·凯奥尔·帕克根的文章),这次的《小偷家族》简直是对这个概念的完美阐释。
在主题上,是枝裕和再度把对「家庭」的探讨推向了极致,还有什么比「没有血缘的家族」更符合这一主题的呢?
论剧作的话,《小偷家族》主要还是赢在第三幕的翻盘上。
春夏秋冬,起承转合,恰好四幕。
之前的写法,除了主角们经常话里有话(这一点让人感觉有点厌烦)之外,看上去就是个赤贫阶级的温情剧,跟《如父如子》看上去也并没有那么大区别,况且主角还是利利·弗兰克。
但是第三幕确实非常狠,正好把前面的意义都反转了。
这就让第四幕或者尾声显得有点冗,但回头一想,正是由于再次的分离或者创伤,让这个「家族」经历了考验,同时再次形成「创伤后建立的共同体」。
但是要论影片的水准,还是离《无人知晓》和《步履不停》,乃至《海街日记》和《下一站天国》都有些距离。
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够含蓄,台词给得略直白了一些(但比起金句满满的《比海更深》还是好不少)。
「妈妈」的台词全都是直接给的泪点是枝裕和已经圆熟地使情节剧的手法来把他的社会观察安排在一个缜密的戏剧结构里,但这个结构又太过功能性了。
《步履不停》那个程度刚刚好,一天一夜故事时间在集中戏剧元素之外又腾出了篇幅安排很多闲笔,《奇迹》的闲笔就太多,但整体而言是枝裕和在剧作上,功能性是越来越强了:比如片中祥太和琳琳去偷东西的那间杂货店,不多不少出现三次;比如琳琳掉牙和婆婆去世同时发生;比如各种小道具作为细节的使用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可乐饼、鱼竿、方便面、盐等等等等)。
某种意义上《小偷家族》好似李安一贯的那种「优等生电影」,讲究是真讲究,但太过圆熟,显得略有些匠气。
但回头一想,1995年以后,除了《霸王别姬》和《钢琴课》,这是中国院线上映的第一部金棕榈作品,虽说删减了,但仍然算得上是往前的一小步。
即便不是最好的那部是枝裕和,但能在国内大银幕看到,已是够满足了。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讲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并无血缘关系的祖孙三代六个人:柴田奶奶、大治叔叔(爸爸)、信代妈妈、亚纪姐姐、祥太哥哥、玲妹妹,由于各种机缘巧合,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围炉夜话、溜溜吃面好得跟亲生的似的,靠着各种上不了台面、朝不保夕的打零工、老人退休金(很可能是冒领)、援助交际、偷盗贩卖为生。
所以其实片名“小偷家族”四个字已经道出了全片的故事梗概。
如果不是片中空镜头里多次出现了东京塔,看的人都会忘记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游客照片里光鲜时尚的东京,更无法想象东京还有如这一家六口一般,蜗居窘迫,又见不得光的小偷家族。
或许正因如此,很多人看过此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给“小偷家族”下结论。
有人觉得“小偷家族”不自食其力,让人喜欢不起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当看到祥太摔伤,警察介入导致这个临时家庭解体时,他们认为是枝裕和之所以这么编排,就是想说明并不赞同这个“小偷家族”的存在。
也有人说,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和亲缘关系的家庭里,每个人身上,都凝聚着爱和温暖,与东京大都市中的疏离感、孤独感鲜明对比。
甚至有人觉得,导演是枝裕和是在通过“小偷家族”否定传统家庭,讨论“自由选择重组家庭关系”的可行性,试想一个社会,可以自由选择重组一个新的家庭,摆脱原生家庭和社会的种种歧视与不公,是不是更好呢?
然而在我看来,这部片子最闪光之处,就在于它不急于下结论。
对于这六个人组成的临时家庭,对于这个小偷家族的存在,对于今日日本社会底层很可能存在的许多类似的群体关系,是枝裕和作为主创,他没有武断完全肯定或者完全否定。
如果是枝裕和想把《小偷家族》拍成“爱的家族”,想体现这一家六口陌生人在大都市里抱团取暖的人性颂歌,他大可以把它拍成《红灯记》版的《樱桃小丸子》,奶奶不是亲奶奶,爹不是亲爹,“可他比亲眷还要亲”,外面飘着雪,一家人冬日躲在被炉里取暖吃火锅铜锣烧,然后奶奶说一首“友藏新作”。
如果是这样,是枝裕和就不会加入后面警察抄家,导致“小偷家族”解体的情节。
显然,是枝裕和没有止步于“浅显的感动”,因为捡个弃婴、跨洋领养,然后养育成人这种新闻其实很多,并不是特殊的事情。
他通过几个人物身上的细节,不断在提醒观众,家庭,远不止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饱饭那么简单。
祥太一直说:“不能在家里学习的孩子,才需要去上学。
”因为“小偷家族”没有合法性,所以孩子们无法上学,大治只能半安慰半哄骗地告诉祥太,在家无法学习的孩子才需要去上学。
但从祥太不断念叨这句话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是的,“小偷家族”可以让祥太、玲这样被原生家庭遗弃(或嫌弃)的孩子吃饱饭,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但是却无法让孩子们接受教育,也无法让他们学到更多、更有用的谋生方法,改变人生。
所以姐姐亚纪去援助交际,妈妈信代之前也做过,爸爸大治就是妈妈的客人,姐姐也把一个客人变成了男友,妈妈和姐姐在厨房相视一笑的这段情节,似乎是导演在向大家暗示:在这样的家庭中,永远只能这样底层循环。
就在这时,祥太被小卖店的老爷爷感动了,老爷爷在目睹了祥太和妹妹玲偷窃之后,不但不发怒,还递给他两个棒棒冰,说以后别让你妹妹偷东西了,说明祥太之前偷的,老人其实都知道,只是没有戳破,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这种以德报怨让心地纯良的祥太良心发现,导演此时通过这个孩子的视角,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温暖的“小偷家族”,开始怀疑大治的种种谎言。
或者说这个家庭不是被警察抄掉的,而是从内部孩子们对自身和临时家庭的过去和未来的怀疑,开始瓦解的。
因为“小偷家族”,没有未来。
老人如奶奶柴田倒是可以撒手无憾,所以她在全家去海滩度假时,望着其他五人海边戏水欢笑的背影,心满意足地悄悄唇语: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度过人生余年)。
然而孩子们,却因为见不得光、无法上学、没有教育、躲躲藏藏、只能偷盗,而没有未来。
不仅是通过祥太的怀疑,还有妈妈信代入狱后的反悟,信代坦诚地对大治说,光靠我们不行的,孩子没有未来,于是把捡到祥太时亲生父母的若干信息告诉了孩子,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寻亲,获得帮助。
既然没有未来,“小偷家族”是不是一无是处呢?
也不是。
这六个人中,似乎每一个都有被亲人或他人抛弃、放弃、伤害过的经历。
以小女孩玲为例,原生家庭的父母青春时尚,却争吵不休,甚至家庭暴力,父亲打母亲,父母打孩子,所以小女孩玲被大治发现时,如小狗一般被关在冬日的阳台上,连大治都冻得发抖,可见这个五岁女孩的亲生家庭待她如何,所以当发现女孩失踪案上了新闻,担心受到牵连,大治让玲自己选择回家还是留下,结果玲选择了留下。
“小偷家族”,是社会中被欺凌和遗弃者流浪中途的温暖寄居之所。
因为同样喜欢拍家庭题材电影,有人常拿是枝裕和和小津安二郎作对比,因为小津安二郎喜欢拍最传统的日本家庭,如《东京物语》,所以认为是枝裕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是在用“小偷家族”等“后现代式家庭构成”来解构小津安二郎的日本传统家庭。
关于小津,有个细节,他认为坐在榻榻米上的日本人视线的高度,才是日本家庭人与人之间最真实、最亲近的高度,所以他改装了摄影机为了和坐姿的演员们一样高。
请仔细观察《小偷家族》里一家人蜗居在破旧小房子里吃饭的几场戏,还有信代和玲逐渐走向母女角色开始亲近的几场戏,全部是小津的坐姿平齐的摄影高度,小津认为这个高度才能体现日本家庭的真实生活。
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枝裕和通过这个摄影高度向小津致敬的同时,他也在告诉我们,至少在那短暂的时光里,他们的确是一个家庭,一个温暖的、有意义的存在,尽管只是暂时的。
但是枝裕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表达要把“小偷家族”这种自由重组的家庭模式推广,也没有完全解构和否定传统家庭,他小心翼翼地在诉说。
一方面说“小偷家族”的孩子没有未来,一方面又虚心承认“小偷家族”是温暖、有意义的短暂存在。
是枝裕和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想表达的,其实在片中,通过祥太的视角表达出来了。
片子以祥太视角开始,并且在祥太公交车上与大治分别那场戏时达到高潮,这个小男孩身上其实承载了是枝裕和的视角。
既然祥太已经开始怀疑了大治的很多话,比如说当年捡到祥太的情景,其实很可能是像捡到玲一样,是偷东西回来顺路遇到,但是被大治描述成他是勇敢地拯救了祥太。
分别前一晚睡觉时,祥太又再次问了一个很囧的问题:当他摔伤后,大治他们是不是要丢下他跑掉?
大治承认是的。
祥太的一个个美好回忆,逐渐被戳破。
但是他还是在分别的公交车上,转回头来,望着跑在公交车后面追赶大喊祥太名字的大治,悄悄地说了声:爸爸。
那是大治许久以来一直想听祥太叫他的称呼。
短暂的父子之情,最终让人感叹又惋惜。
作为“小偷家族”的孩子,他发现了这个家族的诸多秘密,也发现了自己没有未来,开始拒绝偷盗,甚至发现了“父亲”的诸多谎言,和这个临时家庭的不合法性和脆弱不堪。
但他仍愿意叫他一声爸爸,承认这个家庭,承认这段父子之情,只因为那一段短暂而又温暖的陪伴,会成为持续一生的力量。
由于很多原因,许多人会暂时离开家庭,甚至暂时远离社会,但他们无法永远与世隔绝,他们终将回归社会,但还是要感谢,他们出走途中,那些接纳过他们、温暖过他们、陪伴过他们成长的陌生人。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上映,平平静静地看完,后劲才涌上来,必须要写点什么。
这是一个一家五口的故事,他们靠偷窃为生。
在冰冷的底层生活之中,他们靠着爱互为羁绊,互相陪伴。
『子女是没法选择父母的,所以自己选择的羁绊更牢靠吧』小偷家族里的一家五口,其实都是所谓的『无缘人』。
无缘人指的是,亲人离去,失去了所有血缘关系的羁绊,失去了在人间的坐标。
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无缘人,要独自面对一切,甚至可能会孤独地死去而无人知晓。
几乎可以说是孤独的终极体现之一了。
日本有一个职业,叫做遗物整理人。
这个职业就是替那些在房子里独自死去,很久之后才被发现的人们,整理身后的遗物。
而这些孤独死去的人们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无缘人。
在《小偷家族》这个故事里,他们是幸运的。
因为无缘,反而给了他们自己选择亲人的能力和机会。
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彼此,成为家人。
爱,当然是羁绊,但爱,也超越血缘。
孤独困苦的人,还能因为爱而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家。
这才让人间不至于太绝望。
家,是我们在世间的坐标。
有了家人,就不至于走失。
父亲阿治是个小偷。
除了偷窃之外,别无技能。
父亲在回答警察的提问,为什么要教孩子偷东西的时候,说的是『我能教他们的,也只有这些了』父亲是孩子的灯塔,父亲渴望被孩子崇拜,孩子的崇拜甚至可以延缓父辈的衰老。
但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是父亲,这世间也有许许多多的父亲平凡一生,实在没有什么能教给孩子们,甚至要反过来,从孩子们身上学习怎么钓鱼,怎么用手机。
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好父亲。
一个好父亲,没什么能教给孩子,除了爱。
祥太在公交车上那声无声的『爸爸』。
人类总是在称呼里蕴藏巨大的情感和秘密。
祥太是捡来的,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
『把孩子生下来就能做父母吗?
』当然不是。
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理由遗弃孩子的父母,可能配不上这个称呼。
『爸爸』『妈妈』这样美好的称呼,是用爱和陪伴换来的,不是天生就拥有的。
由里的亲生父母,只是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甚至成了他们发泄脾气的工具。
从由里母亲脸上伤口来看,这个家庭的日常基本上就是,丈夫打妻子,妻子打孩子。
没有爱,家还能成为一个家吗?
他们只是用“亲生父母”这个标签囚禁由里吧。
母亲信代曾经因为被家暴,杀死前夫。
而自己又不能生育。
所以,当年她捡到了祥太。
她给了祥太一个坐标,祥太也给了她一个坐标。
就如同,她收留小女孩由里一样,每个人都需要被爱,而每个人也都需要去爱别人。
爱的能力,让人能感觉到活着的热气。
信代对经常被亲生父母家暴的由里说,喜欢你不是打你,喜欢你是像我这样抱着你。
那一刻,她心里也燃烧着火吧。
妹妹亚纪在情色秀里,拥抱了那个说不出话的四号客人。
你瞧,只有被爱着的人才愿意给别人爱。
情欲太容易满足了,但爱从不能轻易得到。
四号客人经历了什么,影片没有交代,但从他流在亚纪腿上的眼泪或许可以猜测,也许,迫切需要温暖的他,也是一个无缘人吧。
谁不是奋力活着呢。
奶奶在海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无声地说『谢谢你们了』人老了,是哪里先老?
脖子?
脸?
小腿?
精神头?
有人说,人是慢慢老去的。
也有人说,人是一瞬间老去的。
但奶奶也许会说,孩子们长大了,我才敢老去。
谢谢你们给我机会陪你们长大。
最后,片名《小偷家族》的日文是『万引き家族』很喜欢『万引』这两个字,总感觉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爱。
唯有爱才万有引力啊。
《小偷家族》里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东西,沉溺,对一种昏庸但温暖的生活的沉溺。
住在很老很破的房子里,屋里堆满东西,把所有的空间都填满,灯得是昏黄的,电视机经常开着。
还得有老人,还要有小娃娃。
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满足感和安全感。
一家人动不动聚在一起,以说话为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事,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反复咀嚼。
说话的中间偶然停一下,望一望窗外的夜色,或者是远处的山。
他们并不明确地知道未来是什么。
就只是在彼此的感情里寻找依傍。
就像电影里的小姐姐,靠在奶奶的大腿上说,好暖和呀,然后挤呀挤呀蹭啊蹭啊。
就是那种。
这种家庭里长大的人,对人情的感受力超级发达,但是,他们的感受力也就停滞在人情上,那种毛茸茸的、凌乱的、下坠的、让人沉溺的温暖里。
人情像一个避难所。
我就在一个这种温暖的昏黄的大家族里长大,对一家人聚在一起的那种絮絮叨叨,那种沉溺的往下坠的感觉,特别熟悉,也特别迷恋。
离开之后,我复制过这种环境,但是后来,我还是挣脱了。
有时候走过市中心的那几个老街,只要看看他们窗户里的灯光,我就知道哪些人家是这样的。
他们的统一标志,就是那种昏黄的灯光。
也不是用不起更亮的灯,就是那种灯光让他们觉得安全。
还有种在阳台上,或者是楼下的花。
破花盆里种着八瓣梅金盏菊一串红鸡冠花(有可能是乘着国庆时市政用花盆摆字的时候顺回来的),有时候还有几根葱和一棵西红柿。
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伴着电视声,说个没完。
有时候还吵架。
但是他们心里肯定很踏实。
他们就在一种毛茸茸的感受里过命。
我常常在那些破街破巷里,仰头看那种昏黄的光,看他们窗户上肿大的身影,还有那种本地方言的语声。
但是我肯定沉溺不了。
我家的灯光雪亮。
五月,《小偷家族》登顶戛纳,这是日本的第五座金棕榈。
六月,上海电影节“戛纳零时差”展映,是枝裕和来华,一票难求。
八月,它终于在中国大规模上映,实现了新世纪以来金棕榈得主内地公映“零的突破”。
一直觉得,是枝裕和实际上是一位“不需要影评人书写影评”的导演。
因为他个人保持着大量的文学创作,包括对自己电影的解读、自己创作历程的心声,仅在内地,都已经有六七本他的书册被引进出版(《有如走路的速度》等),内容翔实、丰富到无需他人旁中代为发言。
不过,《小偷家族》倒的确是个例外,因为它是目前是枝裕和作品序列中构成最为复杂与矛盾的电影。
是枝裕和本人也言及:“这十年来他所思考的东西,都放进了这部作品当中”。
正如很多影迷所言,它是一次“是枝裕和电影元素大集结”,所谓的“是枝裕和宇宙”也就此形成。
从表层出发,这是一部《无人知晓》、《如父如子》式的,底层群像在各方驱动后的“家庭重组”情节剧。
但我们常习惯于用“家庭”、“血缘”等词来概括是枝裕和的一系列作品主题,却会忘掉它们本质上不是在讨论这些字眼,而是字眼背后——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社会的双向关系。
血缘的背后倘若说国内观众“熟悉的是枝裕和”,是从《海街日记》、《比海更深》、《步履不停》、《回我的家》这类电影中所显露出温暖爱意的导演。
那么,《小偷家族》则显然与它们都有着一小道界限,它更像是枝裕和用这层“家庭剧拍法”的爱意包裹后,对自我早期电影的一次回归(《距离》、《无人知晓》),又是对《第三次杀人》的延续。
只有靠犯罪才能维系关系的一家六口背后,是一次对传统家庭与社会在观念上的反观。
在影片发展的前段,《小偷家族》是导演的常规操作——极端的家庭情态被克制的笔法所构建,亲情与血缘的辩证关系由此展开。
这在《无人知晓》里,是“关于被遗弃的孩子们的故事”。
一个年轻而又渴望生活没有束缚的母亲,将自己的几个孩子遗弃在家中。
在《海街日记》里,父亲的葬礼连带出了一位被遗弃的四妹,她要与几位各自家庭身份复杂的姐姐们生活在一起。
在《如父如子》里,一个中产家庭与一个底层家庭因“换子疑云”产生了血缘与亲情的对撞。
《小偷家族》同样延续了这一构建方式,并进一步将叙事的张力拉大。
其创作的基点,就是源自一家谎报亲人没有去世,继续骗取养老金的社会新闻。
是枝裕和就这起新闻事件,展开对当下日本社会、家庭的思考。
电影始于一场偷盗。
在一个东京的冬日,擅于窃取财物、成日游手好闲的“父亲”柴田治带着“儿子”祥太在超市搜刮家人的日常用品,随后在回家路上“捡”来了小女孩由里,把她带回了家。
因为由里的原生家庭对她进行虐待,一家人把她留了下来。
这个家残存在一个破旧平房里,还住着年迈的奶奶柴田初枝,柴田治的妻子柴田信代,以及“信代的妹妹”亚纪。
他们依赖“养老金”(也可能是奶奶前夫预存的离婚赡养金)过活,当这笔钱不够用时,就会各自找活做,偷窃、临时工,甚至是在风俗店表演。
就是在看似“贫民窟奇情”的人物设定中,家庭成员关系间的温暖、沉重,真挚的情感和暧昧的身份,内心的秘密和惊悚的欺骗被交织在了一起。
当结局揭晓,我们会发现所有人互相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
是枝裕和留白了人物们的大多数前史,取之以细节铺陈,让观众动用想象力将其补充完整,从而参与进电影之中。
比如安藤樱饰演的信代,选择在最后告诉祥太有关他的身世:他其实是夫妻二人从弹珠店外红色的车里偷窃时拐来的。
当时日本盛行弹珠游戏,父母因痴迷弹珠而将孩子锁在车中的情况亦不少见。
无法怀孕的信代发现了祥太,便“顺手牵羊”了。
这几句话构成了一条贯穿全片头尾的暗线——在开头买可乐饼时,祥太就问父亲砸碎玻璃的锤子要多少钱一把;之后,又在父亲砸车窗偷窃时,表示拒绝参与其中,并在他身后看着他跑远。
直到结局,祥太自己坐上了车(回到了“车中”),而父亲在车后大喊,把所有这条线上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又比如,奶奶每个月都会去前夫的继子家讹钱,但讹来的钱又存放妥当,在死后被夫妻发现占为己有。
这个行为在之前已经有过几次暗示。
一次是让亚纪跟着取钱时故意告诉她银行卡密码;一次是和家人说自己买了“临终护理的保险”,那其实就是这笔每个月都讹来的钱,一笔笔存下来,留在自己死后能给家人用。
直到结局,亚纪在警局得知后误解了奶奶的用心,只以为她是为了钱财才与自己产生“亲人关系”。
这类的暗线,在《小偷家族》中几乎无处不在,人物的秘密都被纳入其中。
在机缘巧合的相遇里,感情借由冲突而产生,又在离别中落幕。
一句没发出声音的“谢谢你们啊”、“爸爸”,成了奶奶与祥太对复杂的家庭关系,最后做出的告白。
是枝裕和希望利用“生下孩子就成为父母了吗?
”、“无法选择的亲人和自己选择的羁绊孰重孰轻?
”这些话题抛带出的探讨,其实远远不只是聚焦血缘这一概念本身,更重要的,是直指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
在现代社会下,家庭意味着什么?
当一个家庭无法提供温饱,无法提供安全,甚至无法提供身份之时,它又因何存在?
残损的现实物品细节,尤其是房间、居所的空间设计,一直是是枝裕和电影中的重要角色。
不同的家宅与同一家宅的变化,渗透进人物的心理构建之中。
《步履不停》中,他将横山家的房子具有的时间和空间浓缩后,“看见了一个家庭的过去和未来”。
《比海更深》中,他找到曾居住过近20年的老家东京清濑市旭丘社区,在与以前生活相似的房型里,进行了“昨日、今时和未来”的离别重奏。
《海街日记》中,古都古宅一年光景的四季流转,暗含了四姐妹在代际与亲情关系间的幽微变化。
《无人知晓》中,一个极小的、没有特殊情况不能出门/去阳台的公寓房间,承载了孩子们的生活重心。
正因此,遍布人流的街道与天上的飞机这类平常事物,成了他们对鲜活生命的渴望。
《小偷家族》同样如此,大多数的戏份围绕在这个残损、破旧的小宅里。
这类危房如今在东京多已被“游说拆迁”,更别提在高楼林立之下看烟花。
每个人都没有独处的房间,孩子们只能在拥挤的柜子中睡觉和学习。
局促肮脏的厨房、卫生间,成了他们的“交心之地”。
在这个家庭组成之前,他们都曾有各自的居所。
亚纪是奶奶的前夫在重组家庭后的孙女,从奶奶的探访里,我们可以看到她的原生家庭显然是中产阶层;由里最后回到了自己的亲身父母身边,再洁净的公寓都在陡然之间变得阴冷、无趣。
“岛国根性”是是枝裕和对日本的社会性所着重做出的批判。
他认为,“由于自身不成熟,个体对笼罩整个群体的(在外界看来只能称之为暴力的)单一价值观不加批评、随波逐流,并沉湎在如此便能心安理得的错觉当中。
”于是,这次以虚构的方式来演绎特定的真实新闻事件的“家庭实验”,实则是利用环境空间与一年时间线的流动(从2月至暑期再至寒冬),将日常生活流的叙事在这个宅子中运转起来——这些“被遗弃”的人们,无论是被父母遗弃,还是被社会遗弃,都与“我们”无异。
这让残损现实的刻画,迈入到更为普遍的情境之中。
没有人该成为现实的旁观者。
情感的重构从创作观念上看,是枝裕和是一位擅长从自我生活经历、生命体验中提取创作元素的电影作者。
他通过演员表演与细节设计,让观众对这份经历与体验的共鸣持续地累积。
在《无人知晓》结尾处,明与死去妹妹间“手与衣袖”的记忆被唤起。
在《回我的家》的离别时刻,良多的父亲去世后,他获得了自己小时候曾经被父亲的胡渣碰触的记忆与感受。
这些都来源于是枝裕和的亲身经历。
他曾写道自己的《步履不停》,拍摄的出发点就来源于他对自己过往生活的“悔恨”。
他意识到,爱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过往人生不断后悔的过程。
临别时分,母亲说着“再见啦”,高兴地挥挥手,想午后的新宿车站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和母亲一起吃饭了……“没能为母亲做些什么”——《步履不停》就始于这股悔恨,所以我反而强烈地想把它拍成一部明朗的电影,不是讲述母亲走向死亡的过程,而是撷取她生命中的瞬间,并把家族记忆中的阴翳收藏进一刻,就像最后一次目送母亲的背影那样。
这类情感上的“重构”,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作品中反复出现,是引发共鸣的关键点。
到《小偷家族》中,其变为了传统价值观念与现实情感冲突的呈现,有了“集大成”之势。
哪怕现实残损,情感却能在阴翳里透出光亮,在角落里被无声传递。
人与人之间产生共鸣的经历与体验,为这部作品带来了举重若轻的力量,让它变成了一个汇聚记忆的场所——信代发现由里身上有和她一样的烫伤印痕;在之后燃烧她的衣服时也紧紧抱着,透露出曾有过的类似经历。
亚纪与4号先生的首次谈话,言及的是由里如何爱惜新买的泳衣,自己也曾如此;而这场看似奇妙的露水情缘,其实早就在信代的人生中上演过了。
同样的,在《小偷家族》最后的离别时刻,每个演员也都把自己最后“深水炸弹”式的生命体验通过表演传递到了观众身上。
结局处的反转与落幕,经由前期大量的铺陈,达到了堪称是“深水炸弹连炸”的效果。
信代面对审讯时无言以对而又无法自持的恸哭,告诉祥太身世时看透一切的微笑。
柴田治与祥太最后一次在雪夜戏耍、堆雪人。
祥太告诉柴田治真相后上车,在车上最后回头用默语说了一句“爸爸”。
一切都在决绝的沉重中,带着无法被轻易言说的复杂的温暖,在瞬间倾泻出了磅礴的情感。
他们的生命交叠,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却又仿佛更紧密了。
是枝裕和所想要描绘的,是“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
最后,还是不想让上面的“煽情”,成为这篇文章的落点。
因为目前正在上映的这部《小偷家族》,还有太多想看的人因各种原因(排片少等)没有看到。
有朋友说,要奔走相告式地来助推《小偷家族》,深以为然。
这个时候了,必须要把所有能用到的媒介手段都用上。
所以在首映日下午,看完这部电影,便马上动笔写了这篇影评。
《小偷家族》的首日票房收入为1400万,已是几年前同排片体量的戛纳系电影《山河故人》(贾樟柯作品)首日票房的近三倍。
如今国内电影院线的市场在越来越好、越来越趋向多元,观众也越来越受到口碑的影响与驱动。
希望影迷们,哪怕各自都只是发出一点点热,也是“有用”的。
既非“悲”,也非“惨”,而是以审美的方式关照生活。
这是日本电影带给我们的启示。
《无人知晓》不可谓不“悲”,但孩子在无所依靠的孤苦中顽强生活。
《小偷家族》不可谓不“惨”:底层、弃子、遗孤、贫困……但人仍然有尊严地活着。
日本电影将日常生活转变为审美的艺术,从来没有卖“惨”。
这是对已有之物、已有生活闲静安然的处事态度。
残破之物也有一种侘寂之美,素朴生活也能觅出滋味。
这便是为何我们在观看日影或日剧时常有被治愈的感觉。
既不当“反抗者”(加缪),也不只要“活着”(余华)。
而是进行一种“消极抵抗”,掌握好“弱者的武器”。
这是《小偷家族》里的日常偷窃,没有血缘的亲人关系,不合法同居,是奶奶死后偷偷将其埋葬,继续领退休金……这些都是社会边缘人物反抗官僚体制和生命政治的消极方式。
你不能直接反抗庞大的利维坦,也不能只是悲惨地活着,你要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弱者的武器”,进行“消极抵抗”。
这也是马来西亚农民反抗利益者的方式——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暗中破坏……“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网络,以低姿态的反抗技术进行自卫性的消耗战,用坚定强韧的努力对抗无法抗拒的不平等,以避免公开反抗的集体风险。
”(《弱者的武器》)这不是说每个人都去做违法之事,但在漏洞之处,你总能进行“消极抵抗”。
正如在计划生育的时代,仍然有不允许出生的孩子出生。
你总可以找到抵抗的方式,而不是和机器硬碰硬。
当然,最伟大的抵抗方式永远是如何在困顿、落魄的处境中将生活过成诗。
这显示的是人活着的尊严,与直接反抗强权显示的尊严有异。
日本电影为我们开辟了“悲”与“惨”之外的第三条道路,值得我们学习。
银幕和影院在现实的空间中组成了一个界线分明的世界,一方是被黑暗吞噬的观影空间,一方则呈现出的是异彩斑斓的日式夏天。
荧幕上有海边的嬉笑,冰镇的冷面,喝着弹珠气泡水的嬉闹,而影院里却是满身鸡皮疙瘩的观众,偶尔传来的抽泣,与情不自禁发出的压抑的叹息。
看完电影后我一直在迟疑,到底要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这个好像没有太多禁忌的电影,却让人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它不像那些所谓的“爽”片,抛开简单的剧情,连续的惊讶赞美就好。
它也不像那些批判或者反思的作品,谈谈社会聊聊人生就罢了。
是枝裕和的镜头一向温柔克制,没有那么多的撕心裂肺,也没有那么的狂欢意外,他在用夏天描绘着人心的冷,用冬天写意着的你我的暖,在不知不觉之中,将每个处在暗处的你我拉近。
这斑斓的夏日故事之中,没有了非黑即白,也没有了冷暖对立,而留下的是不甚唏嘘,与每个人那些不想说出的心里话。
这一次,故事是从一对“父子”在超市偷窃开始的,是枝裕和用他的镜头跟随着这个《小偷家族》,看“父子”满载而归,捡回了半路遇见的快要冻僵的小女孩,她浑身是伤,倘若不救,兴许就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后三人一道回到那个寄居的小屋,这是一个由父母、儿子、姐姐和奶奶组成的生活极为窘迫的五口之家。
整个家庭的日常开销,除去“奶奶”的退休金,全都靠偷。
偷,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得以活下去。
“一家人”的生活叙事松弛而又温暖:他们一起围坐在客厅,并不大的一方地上,津津有味的吃着全素的汤锅;在家的院子里,跟着声响,寻找看不见的烟火;一起去海边携手嬉闹,富有或者贫穷,在那般自在的欢笑之中,好似已经不再重要…..点滴的生活细节慢慢铺垫,人与人的羁绊也越来越浓烈,“一个拼凑的六口之家,没有正式工作,没有美食,没有豪宅,没有身份,没有烟花,没有墓碑,却有了爱。
”导演是枝裕和解释说:“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就像日本动画片《海螺小姐》,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孩子,这样三代人住在一起。
过了三四十年,这个形式又变化了,现在三代人住在一起的很少见了。
”于是,他构建了这样一个“假的”三代同堂。
“假”的三代同堂里,看上去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其实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们在为世人做一场戏,久而久之,也做进了自己的心里。
但最初,他们自己却是不知晓这份情谊的,在这个“互利”的“家”中,每个人都在冷静地算计着自己的生活。
收养弃婴可能并不是大发善心,只不过自己不能生育,便捡一个回来。
让家里有一位老人存在,并不是因为缺少母爱,而是觊觎着她的退休金活命,老奶奶心里也清楚得很,但不用孤独终老,她也乐得如此。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扮演好家庭中的角色,为了现实而“自保”,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来回拉扯。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准则,循规蹈矩便可以活下去,一旦出现偏差,便有可能失去一切。
比如儿子带有恻隐之心的“自首”,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将这个被社会边缘化的家庭,推向四散的边缘。
正如是枝裕和在他的书《我在拍电影时思考的事》所言:“电影不是用来审判人的,导演不是神也不是法官。
坏蛋或许是用来让故事或者事件变得更容易理解,但如果不用坏蛋这个角色,是否反而可以让观众把这个电影当成自己的问题,带回日常生活中呢?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这一家人选择了不说。
可那份羁绊却早已如藤蔓般缠绕在他们身上,无法割舍。
尽管他们是活在最底层的人,做着世人眼中“肮脏”的勾当,内心却比很多有血缘关系的家庭要温暖多。
他们选择接受事实,用力去活,汹涌的感情在看似冷漠的面容下排山倒海,倒比我们这些表面逢迎内心清冷的人要真实得多。
影片中有几幕场景,总能让人再三回味。
一幕是全家人去海边玩耍,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奶奶静静看着孩子们嬉戏,说出了一句无声的“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成为我的家人,谢谢长久以来的陪伴,谢谢灿烂的笑容,谢谢齐齐整整……想谢的事情有很多,都在她的心中发酵成了甜。
另外一幕,是祥太与柴田治分别,这对“父子”相伴了许久时光,但祥太却从没有叫过柴田治爸爸。
当他独自一人上车,看到柴田治在车后跟着拼命奔跑时,才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句无声的“爸爸”。
或许,那些不想说的心理话,才是我们真正想说的吧……
《小偷家族》是个群像戏。
有一段看起来,被认为是比较游离于整体家庭的戏,即松冈茉优与池松壮亮的拥抱戏。
如果只是看到剧照,你会好奇,松冈拥抱的是谁?
他们为什么相遇,又为什么在哭泣。
事实上,这两个人物,隐藏了一个关乎全片的,所谓拾取和挑拣(pick)的戏。
松冈与池松,互相之间,只是代号的存在。
他们互相选择,并且有了微弱的关系超越。
不难发现,池松那个人物角色,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存在,你很容易发现,他伤害了自己(手的特写),这种伤害也必然会反噬,不免会报复社会与他人。
这组人物关系,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被捡取,即便后来,电影对他没有进行交代。
同时,他们之间,也是利利弗兰克与安藤樱的前世今生。
看似闲笔的电影细节,本质上也并不像某些人描述的,那种废。
说到底,无论色情秀,还是垃圾废物一般存在的边缘社会人。
是枝裕和都没有忘记爱与善的伟大。
只要我们能够拥抱彼此,围绕一起的家族,又总能庇护我们。
是枝裕和是个诚实温良的人。
他执意要拍《步履不停》,因为这是一部为自己而做的电影。
制片人不无担忧,“这难道不是捱到60岁才拍的那种电影吗”。
或者说,就像快90岁的山田洋次,依然在追制的那套家族之苦系列。
45岁的是枝裕和没想那么多,因为他选择忠于自己。
即便那是一部关于走路的电影,即便那是一部注定不会被三大节选片人看上的电影(后来果然)。
事实又证明,这部从票房到奖项都不抱期望的电影,反而是传播最广的一部是枝裕和作品。
埋在横山家的秘密,并不是眼前香脆的天妇罗,次子带回来的“拖油瓶”,老爷子不爽合影掉头走人。
用地震和海啸来形容那次不幸,可能有些夸张,但遥远的地震波和无形的海浪,依然在多年之后,拍打着那个有蝴蝶飞过的夏天和搁浅在岸边的沉船。
只有追溯十年前的这起事件,才能解释是枝裕和为何能凭借《小偷家族》,拿下戛纳国际电影节的金棕榈。
与其说,最佳影片的殊荣是颁给这部电影,不如说,是颁发给那个台上感恩、激动并热泪的电影导演。
《小偷家族》与是枝裕和“宇宙”的联系,要远远强于它和戛纳系、金棕榈相电影之间的引力。
不同于憋大招的李沧东和突然变话痨的锡兰,是枝裕和,还是原汁原味的,一家人一边吃着寿喜烧,一边聊天的那个是枝裕和。
如果把《小偷家族》的故事和角色全部拆散打乱,你会找出从《无人知晓》到《第三次杀人》的所有因果脉络。
最显眼的,肯定是母亲专业户树木希林。
她似乎真找到了不用频繁走动,也“不用说台词”的快乐老人,轻松角色。
这当然是玩笑。
她依然贡献了相当重要的台词金句。
被中国记者影评人标记的尺度场面,其实是几次裸背和色情秀表演,比之《空气人偶》大秀春光的不可燃垃圾,也无需惊怪。
《小偷家族》延续了是枝裕和的离散与破碎家庭主题。
从小津安二郎到山田洋次,他们所营造与维护的家庭,还是传统的——出嫁女儿舍不得父亲,祖孙三代人住在东京的小屋。
但从《幻之光》的改嫁女子,一直到《比海更深》的夫妻离异,是枝从一开始就找好了自己的坐标,正视着日本社会的另一端。
当家庭不再是完整的家庭,他尝试去重组家庭,让家族之间、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员,以嫁接的形式,重新开花结果,枝繁叶茂。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如父如子》。
福山雅治的家庭,是一个招人羡慕的完美家庭。
但是,他对完美和当一个好父亲的执念,却导致他摆出另一副面孔。
相反,电影里另一个家庭,散漫、邋遢、经济条件不好,但孩子尽情享受它们的童年。
与其说,是枝裕和不再眷念完美家庭,不如说,他更想探索,家庭予人的信念与力量,是来自哪里。
那种父子母女之间的爱,是如何诞生。
只要这样去看待是枝裕和,你才会明白,《小偷家族》的关键不在小偷,而是家族。
《小偷家族》会引发一些人对肯·洛奇《我是布莱克》的相似挞责:在那么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还靠小偷小摸、盘剥社会资源的羊毛为生,无论如何,都是难以原谅的。
我非常理解批评声音的由来,在中国这样一个推崇狼性,并信奉厚黑权谋学的国度,如果你不抓住一切可以改变自身处境的东西,你不仅会被抛下,还会其他人被恶狠狠地踢开,成为社会的累赘,遭白眼。
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同情与共情的可能呢?
或许这样冷漠的声音,也会在日本国内产生。
《小偷家族》的看点,自然关乎他们一家人以何为生。
打苦工摔断腿,太能干被辞退,拿养老金当私房钱,或者是不愿以偷窃为生的天性使然。
但我认为,更大的悬念,在于这个家族的秘密。
他们每个人,是如何走到那个破败的小屋之中。
除了被收留的小女孩,电影不想开口明说,也没有老套的闪回去交代。
当悲剧与不幸发生,卷入其中的人,命运不得不发生改变。
就像那个很酷的少年,选择头也不回,走向社会。
是枝的电影,很少出现真正的反派,有时根本就没有。
好比群像形式的《小偷家族》,那个家暴不断的家庭,似乎成了最大污点。
但背负命案的,却是我们的主人公。
是枝也不认为,大义凛然的社会与体制,就一定是这个家族的对立面。
实际上,从便利店老板到事后处理,这依然是一个充满善意的故事。
侯孝贤一度有被是枝裕和追为电影精神之父的意思,而是枝裕和与中国,还有华语电影的关联影响,完美解释了为何他的电影,总能毫无障碍地,吸引到更多观众群。
日本不是孤立的,而电影是一门世界语。
如果说,《海街日记》代表了梦幻与理想的家庭,那《步履不停》贴近生活的拍法,还有母亲的形象,的确是因为她所抖露出来的,未解的恨,令人物更为血肉丰满,真实、鲜活而完整。
说到底,人,并非是好与坏所能简单划分的。
不存在好人一生平安,但也没有世道险恶狼狈为奸的肮脏残酷。
事实上,倘若没有《步履不停》的开拍(《步履不停》到《小偷家族》是一个完整的创作十年),是枝裕和一度想尝试一部关于传奇歌手李香兰的传记片。
对中国有深厚感情的李香兰,用她的歌喉,成功得到了中国与日本人民的认同。
然而,她却是个日本人。
她的双重身份,被时代左右的认同感,恰好是是枝裕和最感兴趣的议题。
不难发现,无论装承哪个家族故事,“生在幼子”或者“因父之名”,是枝最想表达的,就是情感的复杂和难以言表的认同。
这种认同,逾越了逝者,盖过了失败者,甚至不再拘泥于他是一个日本人,打动了戛纳评委,也会被广大中国观众所接受。
是枝裕和的父亲,在台湾南部出生成长,后来去了中国东北。
二战结束,又被丢去西伯利亚劳役。
是枝坦言,他更喜欢母亲,而父亲多少有点落魄,不上进。
但他在电影里所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尝试去理解父亲,或者说父亲这样的人生角色,从何而来。
《小偷家族》里,我到现在都记不住中川雅也,还有那一大家子人变来换去的名字(有各种化名),但最后,他要的,只是一个从未实现的“父亲”之梦——哪怕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
你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却总是慢了一步。
遇见喜欢这部电影的人
在以诱拐偷盗教育孩子的父母身上谈论温馨…情节人设安排感觉好僵硬
就像一条小溪,是枝裕和总是展示着那欢愉着奔腾的水流,却不会提醒旁人水底是边缘锋利的顽石,于是稍不注意,就容易被划破脚掌血流如注。
剧情平庸如生活,台词冗长如人生。
节奏好慢。看完了以后觉得好像是只交代了一半。看完以后好像是踩了海绵一样,绵软无力。
…………
一个特殊环境下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羁绊,以此探讨人类情感的种类、内容和多样性。特殊身份和家庭组合有吸引人之处,集锦式展现也可供谈资,但总觉描画人物有浮光掠影之嫌。
好难看,强行弄主题,这种题材拍成商业片才更深刻。最后又是女的顶缸坐牢,奶奶死,小女孩回家,大小南宝啥事没有,女学生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到风俗店打工,暴露的镜头有必要么。料理人她们骂是枝裕和没骂错,这货每部电影必有父子羁绊,这么爱南非要女演员干啥,还有多少吹货男导演在假神坛。
3.5 没能入戏没有共情 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缺了什么
六块破碎的玻璃拼在一起,也是可以透进阳光的吧。
豆瓣装逼用户数目之大令我震惊,这么烂的片子能8.8,我是服的
幸好得知又动刀子,再忙也得看个完整版。是零散的日常,可乐饼、面筋以及波子汽水堆砌起来的生活,拥挤,聒噪,可人间再没比这更窝心的了。真是个奇妙的家族,道德、身体、身份全都可以回炉再造,造成自家的平衡,再把过客度化成血亲。有意思的是,跳出上帝视角的那些人,再正常的关切,竟也是戕害,哪怕当事人也知道,盛筵难再,但有过那一夏,即便什么都没改变,也终归什么都改变了。每个人的表演都很好,特别欣赏安藤樱,但她居然,也是86的。四星半。@台湾诚品。
没泪点的场次。我当然也高度认同是枝裕和提炼“人之常情”的高明技术,以及那些越磨越虚的“点到即止”时空感。可也必须承认,不知为何,我个人从没能在他任何一部作品中产生共情,而且似乎随年龄渐长,共情能力反而变弱。于是越羡慕身边一众能融入并享受是枝宇宙的朋友们。回到小偷,觉得高明之处在于,这并非东方式温雅朦胧之美,而是塑造了一个放诸全人类的情感道德模糊地带。当抽离了陌生人组合为家的前史后,相濡以沫的日常却反而让人动情。
评论里那个学日本学一百年的人,我想问问你学什么 你脚踩中国的土地 头顶中国的蓝天 你想认日本做妈?
状态回勇,几乎可比肩盛年辉煌,亦可窥见其往日作品所有标识性的元素,貌似是相似主题的变奏,实则是螺旋上升式的复调,兼有早中期对社会现状的敏锐洞察与近年来着力建构的家庭谱系。延续《如父如子》探讨「血缘」问题,一群底层蝼蚁的相互取暖,合力奏出困厄中的强音,并回归至《无人知晓》的直面黑暗,撕碎温情面纱,直抵最残酷的核心——无论血亲与否,「家庭」的式微与毁朽、个体的成长与群体的分崩势在必然,早晚死亡会赶上我们,孤独会让我们分离,从家庭小格局升华到悲悯的高屋建瓴。群戏太棒,数度泪目,此刻我们拥抱得那么紧,但终有一天会如《奇迹》般汇合又错开轨迹。最感动:1、安藤樱所有戏份,尤其是抱着玲玲烧旧物段落;2、池松壮亮的短暂出场;3、海边集体跃起;4、暗含四季时序,充满生活质感,沉静如海。
依旧平淡如水却能让人泪流满面,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就算亲人,异父异母的亲人会抱你很久,但你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我不知道一开始为什么会把一大包易拉罐扔到分类垃圾那里而不是找机会卖掉。也许主旨与贫穷没多大关系而是在讲这一家人流浪的心无家可归吧。小说就不怎么喜欢电影也是一样,很鸡肋很不现实,既没有让我感觉到一家人的绝望和挣扎,也没有那种勉力生活之外一家人真正心在一处的温暖。很畸形。
有这样一群相似的人,生活在社会底层却努力的活。
安藤樱真的是全片【戏眼】啊,虽然导演在展现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用爱抱团取暖的小偷家庭时,着墨比较分散,是典型的群像戏,但安藤樱所饰演的信代是这个家族最大的核心【羁绊】,因家暴而误杀丈夫后与曾经的客人现在的情夫田治构建家庭主体,同田治一样渴望拥有自己的儿子,坚决留下没有真正母爱关怀的树里,被奶奶选择,也理解亚纪与4号客人间的情感。尤其是那段直视镜头特写的哭泣,直扎人心,每一滴泪都像海水灌进伤口一样令人无比心疼。奶奶在海滩前默默说出的谢谢,祥太在公交车上缓缓说出的爸爸也都感人至深,有些家庭拥有一切却唯独缺爱,他们穷困潦倒则用满满的爱构建了虽狭小却温暖的家。是枝裕和真厉害,仅仅纪录片似的拍摄一些日常生活片段,不刻意追求强戏剧冲突,却依然可以深深打动你,直指人心,永远不要忘了这个世上困苦的人比较多。
圆润流畅通透紧密精致。揭露人之恶越来越简单,赞颂人之善难于登天,力透纸背的大师之作。在血缘道德政治经济所无法触及的存在边缘,以绝对勇毅而坦荡之爱求生,听见烟花曾燃起。
小男孩有当年柳乐优弥的影子,想抱他。/重看国内公映版最喜欢的还是同一个地方,又增加了诸多喜欢的细节。最后感叹一句,人性太复杂了,有爱也有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