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我很欣赏电影的着眼点，人的欲望，人对地位的欲望，人愿意用钱换地位的欲望。

这是人性中普遍存在却很少被直接表达的。

钱是人最表象的欲望，片中的受骗者都在舍弃钱而试图得到别的东西。

陪伴、更好的生活是配角的动机，吸引苔花的是身份地位。

这是更能让人丧心病狂的东西，只要发明了经理、高级经理、总经理，人就开始失去理智，开始愿意用钱去换取这些摸不着的、虚构的东西。

当人的欲望被满足，哪怕知道是骗也不愿意醒来。

很多老人知道保健品没用，苔花自己承认她在花钱买自信，可他们还是愿意继续。

我开始老了以后才惊然发现虚荣心的普遍存在，也突然理解为什么很多人知道吹捧是假的还享受吹捧。

片中也点出了这些欲望的来源，社交媒体放大了上等人的生活，后来苔花也学会了用社交媒体（也用化妆）矫饰美好。

欲望当然也来自于社会本身存在的压力——房子的压力、工作的压力、结婚生子的压力、阶层的压力、更好的生活的压力。

不仅仅是社会压在自身的压力，还有因母亲身份而自动背负的儿子的压力。

可剧情对这些内容的描述总是点到为止，而且不能集中火力。

我宁肯它只讲因为社会地位低微而误入歧途花钱买地位，继而走火入魔九死一生，删减现在其他人物的生存、事业、陪伴动机。

如果因为这是一个母子故事必须有一个与儿子产生连接的动机，那么可以只讲苔花为了钱可以不顾一切，最后却走火入魔失去所有钱财的故事，而不是又大段讲述苔花的身份危机。

现在的情节设置给我的感觉是，此处应有动机，然后就加了一个动机，发现不够，那就再加一个吧。

此处应有冲突，那就冲突。

很多观众感动的点我都觉得“我明白了你感动的原因但我不怎么感动”。

情节力度不够，以至于母子情绪最激烈那场戏并没有到那么激烈的程度，于是没有问题的表演也变得有问题起来。

可能是在桥下拍的，一半地是干的，真的很影响情绪。

导演仿佛完全忘了陈建斌的调度，他就傻站在那里。

他都不是忘了调度，他都忘了这个人物吧。

这个人物的性格是什么。

他看着也不懦弱为什么连他妈都管不了，他看着挺精明的为什么看着对象往传销坑里跳。

看着跳说明问题也没有很严重，没有很严重儿子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

戏都连不上，会直接影响表演。

虽然这是蒋勤勤最好的表演了，上次这么好还是上次在《一个勺子》里说家乡话的时候。

创作者对传销的态度是存在逻辑混乱的。

传销的宣传词“可以发疯、不可认命”怎么可以写在海报上，海报上应该是本片的态度，而不是本片反派组织的态度。

而且最危险的是，由于这句口号直指人心的煽动性，很容易让人立场混乱。

片中的舍弃亲人洗脑段落也有同样的问题，如果这个洗脑环节触发了主人公的正向反应——舍弃缥缈的父亲、保护身边的母亲，那这种洗脑是不是正当的？

我看过那种佛教长卷或者大幅的宗教画，有平静的得道画面，也有矛盾挣扎的场面，六道轮回的画也是。

这些画能做到画风统一，理论上电影也可以，但本片没做到。

传销段落里太多强情节的东西了，洗脑、家破人亡、卧底等。

如果说目连救母的情节只是借鉴，不用苛责为什么只有贪婪下地狱，没有布施上天堂；可既然叫草木人间，草木和人间的联系是什么，草木人间和传销的联系是什么，总该讲得更清楚吧。

继续聊聊我看完《草木人间》后的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艺术电影来做反传销这个事，艺术片导演来拍反传销题材，把传销这个事儿表达明白，竟然是有一种先天优势的。

看过我的《我想要不卑不亢地面对这世界》的朋友应该都记得，我曾经反复讲过的一件事，就是人类的理性思维，逻辑思考和情绪情感其实不是一回事。

而心理学关注的重点，是人类的情绪情感。

这个因为很复杂，这里就简单提几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这本书来读。

然后文学艺术以及艺术片和类型小说，商业电影这些有很多区别，其中一个最大的区别。

就是文学艺术会关注和讨论人类的情绪情感。

类型小说和商业电影这些把故事讲得精彩好看，甚至讲清楚一个道理，然后上点正确的价值观就可以了。

那么艺术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艺术家就是那种你给他讲金融，历史，社会逻辑这些，他可能是懵懵的。

但是你让他去抓人的情绪情感，他一抓就一个准。

艺术家这个能力，也有大有小，能力小的，我们就叫文艺青年吧，更多地关注自身，表达自身。

大艺术家则常常就会对集体情绪，时代情绪一抓一个准。

呈现也特别清楚和明白。

大艺术家不仅抓得准，而且表达得也准，他们是用那种直通人心的方式去表达的，他表达的那种情绪情感，常常过了两百年你再看，人还是这么回事。

所以大艺术家从来不是脱离社会的，相反他们对社会，对人类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

举一个最好理解的例子，就是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的行为艺术作品。

她把自己麻醉，但头脑保持清醒，然后在桌上摆了从玫瑰，巧克力到绳子，枪和刀等道具，承诺围观者不管怎样对待自己都不必负责。

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拿玫瑰花给她，拿巧克力喂她。

后来发现她真的全盘接受，没有反应，就有人开始撕她衣服，伤害她的身体。

当时间到了结束的时候，她恢复成为一个社会公民，泪流满面地走向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们时，那些人却四散逃开了。

所以你看，大艺术家也是关注社会，关注生活以及关注人类的集体情绪的。

他们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一味地悬浮，脱离生活和人类的去表达那些小情绪。

在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作品中，那些撕她衣服，伤害她，甚至差点强奸她的观众，很有可能日常理性的时候，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但是当上头了的时候，他自己的样子，可能连自己都没想到。

这就是人类的情绪情感和逻辑思维，理性思考全都不是一回事，也是为什么，哪怕从比较现实功利的角度来说，我们的社会也需要艺术家，需要艺术作品。

说回到草木人间，我之所以看完《草木人间》，说顾小刚这样的艺术片导演，拍这个反倒有一种先天优势。

他是很准确地去抓住了陷入这里的那些人的情绪，他也准确地向观众传递到了，深陷其中的人们的那种情绪。

所以当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对苔花也好，对其他人也好，会对他们深深地同情和惋惜，而不仅仅是去批判他们，指责他们。

导演是真正想带观众看到他们的情绪。

因为他们可能就是我们的父母子女，亲人朋友。

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但是艺术家就是能让你体会到他人的情绪，这就是他们了不起的地方。

我们可以想想，为什么当我们家里人，亲戚朋友进入传销后，你怎么劝都劝不出来，因为我们通常会给他们讲道理，讲逻辑。

但是让他们真正陷进去的，是情绪和情感。

所以你给他们讲道理没有用。

在电影中反映传销组织的这一部分，顾小刚用了许多舞台剧的技巧和一些心理学上的游戏，氛围感十足。

我如果没学心理学，也会认为他是为了把电影搞得很艺术才这样做的。

但其实不是。

这是因为现在的传销组织也是与时俱进的，它本身给人洗脑的时候，就是借助了很多社会心理学的方法，借助了戏剧表现方法，舞台效果来达成目的。

大家看过舞台剧，也体会过那种沉浸式体验吧，骗子们就再用戏剧上的这些方法，制造沉浸式体验。

但你想想，其实他就是一回事儿。

戏剧舞台要琢磨怎么调动观众。

骗子设计的骗局，其实也是一个舞台啊，他也在琢磨怎么调动观众啊。

不然怎么破壳，怎么调动集体情绪，怎么进行心理加固呢。

大家总说“上头”或者“洗脑”，但对于怎么上头和洗脑，其实一无所知，只是把这两个词到处用而已，再就是得吧得吧理论分析，讲道理。

这也是目莲最开始对妈妈采用的方法，但是他看不到妈妈的情绪，也接受不了妈妈的情绪，这些都没啥用的。

大家也都有过道理都懂，甚至冷静的时候，讲得比谁都明白。

可是情绪一上来，啥道理都忘记了的时候吧。

这个才叫“上头”《草木人间》在这点上，做得特别好的一点就是，顾小刚去抓的，是人的情绪，准确呈现的也是人的情绪。

看过电影的人，会记住自己观影时的这个情绪和这个体验。

当他在生活中遇到这个事的时候，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性的判断，而且还会调出他的这种情绪记忆，辨认出自己的情绪。

这种预防针的效果，可比讲什么大道理都有效多了。

我很喜欢蒋勤勤领奖时说的那段话，要先热爱生活，热爱生活中的人，再热爱电影。

文学和艺术，也不是和高高在上和生活脱节的。

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对生活，对生活中的人们非常感兴趣的。

当然了，个人水平不同，能不能讲好一个故事，能不能抓住集体情绪，表达好集体情绪，是导演本人的水平问题。

但是把文艺片泾渭分明地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和社会划清界限，认为它不应该去讲这样具有社会议题的故事，这是把文艺片用某种标准被限定了。

但其实恰恰相反，文艺电影应该是比类型片，商业片表达和探索都更自由，更没有条条框框束缚的才对。

结合网友的影评、主创的分享及我自己的理解整理出来的，很多都是创作手法上的运用。

我觉得即便是没有看过电影，也可以先阅读一下，带着思考去观影，会更有意思。

后面如果有更多精彩的解读和发现，也会陆续添加进去。

1、《草木人间》电影名由“茶”字拆解而来，“人在草木间”为“茶”，同时女主的身份是个采茶女。

2、整个故事取自《目连救母》的民间传说，男主名“目莲”，深入“地狱”（传销组织）解救母亲。

3、片中许多人物名字都跟草木有关，目莲、苔花、金兰……以草木喻人，紧扣“草木人间”的电影名。

4、意象之一：老虎。

主流解读：征服欲望；为母则刚。

意象之二：茶虫。

主流解读：茶虫是不能化茧成蝶的，暗示误入传销的苔花最终也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第二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酒店，暗示苔花此时已入疯魔。

5、沐浴镜头的寓意：苔花从山中来，却落入泥淖，最后用水洗净，还原原本的苔花。

6、目莲父亲的名字“何山”意为“何处是山”，目莲寻山，也是在寻找父亲。

目莲是山之子，与山的关系密不可分。

7、片中几次出现寺庙，贪嗔痴来自于佛教概念，目莲寻父、苔花寻自我、误入传销组织的人寻财富和成功就是贪嗔痴的表现。

8、影片中的哲学概念：本我、自我、超我。

体现在苔花身上。

（这个是导演提出的，非相关专业不敢随意解读）9、首尾呼应的手法：开头人喊山，把山唤醒；结尾山喊人，把误入歧途的人唤醒。

10、苔花因为想给儿子更好的生活才进入的传销组织，进入传销之后自我意识又突然觉醒。

所以这部电影在教育人们抵制传销之外，也在呼吁大家多关注人本身，多关心我们的父母，不要让他们将虚假的感情当作真情，将骗子的挖坑设陷当作自我价值的实现。

国产电影里各种各样的母亲数不胜数，城市的，乡村的，漂泊的，稳定的，丰衣足食的，忍饥受冻的，中产的，流民的，中年无子的，喜得贵子的，隐忍善良的，怒气爆发的，执拗的，妥协的……无论笑靥如花，满足于眼下生活，还是眉头紧蹙，不知明天醒来出路，都足够成为一个个值得研究的样本。

看《草木人间》的吴苔花，还是被震荡了一下，这个女人不太一样。

可能之前看蒋勤勤演了太多小媳妇类型、比较内敛、清秀的角色，《草木人间》吴苔花陡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贴地匍行的母亲，一股子不顾一切的毁灭感，讶异是难免的，这还是熟悉的蒋勤勤吗？

吴苔花这个角色是继《一个勺子》的金枝子之后，蒋勤勤扮演的角色中，让我觉得惊艳的体验式表演，喜怒哀乐直逼眼前，前后高反差带来的海啸般的情绪，瞬间可以把很多人吞没，和大众熟悉中的蒋勤勤整个气场扭转了360度。

蒋勤勤的肢体、腰身、打扮，凌乱不堪的头发，绝望燃火的眼神，仿佛被一种神秘的气场点化，和吴苔花本人协调搭配，走到哪里都不像是演出来的，活脱脱的来自人间烟火深处，就是一个行走在我们日常中的大活人，平凡朴素，不甘沉沦，是无数个母亲中的一员。

她压抑悲哀，她梦幻热情，她在生活中有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时像抽走脊梁的丧家犬，但都不服输，咬紧牙不说苦不说痛。

一个好演员最好的表演修养是稳定，能海纳百川，以不变应万变，从小处切入渐渐劈开一条路，自成一格。

这不是全部，稳定之余剑走偏锋的实践和自我挑战也是一种修养，走出舒适圈，主动去触碰和个人气质完全不同的角色，对一些演员来说，就是一种使命，他（她）们借着角色涅槃飞升。

蒋勤勤赋予了吴苔花九死不悔的生命力，吴苔花把蒋勤勤映照得血气翻涌。

传销组织最厉害的招式是反复洗脑，表演的另一种境界也是洗脑，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共进退，让观众接受洗礼，暂时忘记了虚构与真实的边界。

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吴磊饰演的何目莲，都是遇水而生，自由生长的水生植物，光看片名、人名就氤氲着江南水乡的气息，附带一丝丝寓言色彩。

他们的人生可不是岁月静好、母慈儿孝，不用吃人生旅途中的苦，相反吴苔花每一步都在吃生活的苦，没有爱她的老公，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值得爱的自我，一心把儿子当成掌中宝，一个人从故乡到儿子求学的城市，活得像卑微的草木，屡屡被生活践踏。

吴苔花这个人，一开始和儿子相依为命，带着望子成龙改变命运的愿望。

关于婚姻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华丽的爬满虱子的袍子，她不需要没有性生活的“假男人”，也不稀罕他们的虚情假意，和这种男人过日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陪伴儿子成长，期待他读书上进早日出人头地，能给自己灰色的人生带来一些梦幻的色彩。

从儿子的反馈中，她似乎错了。

吴苔花紧绷着神经，紧绷着身体，紧绷着个性，身上积攒了太多被压抑的力比多，走进传销组织无疑是一次释放的过程。

她找到了每一次力比多释放后身心俱疲但痛并快乐的过程。

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能量，不仅仅是成功学的蛊惑、发财致富的诱惑那么简单，这种能量让憋屈、失败的她找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精神庙宇，她产生了错觉，以为只要虔诚朝拜纳贡就能栖身其中，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实现改头换面的重生。

一直很反感某音、某快甚至某站，关于几分钟看电影之类的小视频，把无数好电影、好故事切割成快餐饲料，挑一点碎片喂养观众制造兴奋点来引流，这几乎是背离电影创作初衷，杀鸡取暖的做法。

比如像《草木人间》这样的片子，如果以这种方式被人剪裁，观众除了熟知一点故事梗概，把传销当成噱头，对于母子关系、情感羁绊、吴苔花命如草芥的起伏波动将被稀释无痕，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作为人活着的困顿。

几乎没有人走进过吴苔花的内心，作为女人，她不曾被真正的男人坚定选择，享受爱情带来的甜蜜；作为母亲，儿子也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慰藉。

吃这么多苦，人生似乎还在原地打转，她需要改变，需要一个出口，误入传销集团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的改变带着一种自我报复式的宣泄和狂欢式的爆发。

她对生活越失望，对别人越失望，对自己也就更失望，进入传销组织就像进入了酒神编织的迷幻魔宫，她获得了力量、关注、瞩目，可以全身心陶醉进去，无所顾忌地遨游。

吴苔花从警局出来，好比被儿子从目迷神眩的魔宫打捞出来，回到悲哀的真实世界，她不喜欢的这个世界。

她看不起懦弱的老钱，看不起没有认真对待母亲的何目莲。

依然，她最看不起的是被命运苦苦捉弄的自己，她把巴掌扇向儿子，也扇向了自己的心。

泪飞顿作倾盆雨，打在儿子身上，痛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告诉她关于人生的一切美好答案。

在这里，她打的不是报警的儿子，而是隐形的自己，自己看不起的那一个自己，她本性毕露那一刻永远活在传销组织里，在酒神一般的催眠中，不愿回归现实，面对惨败的自己。

不知蒋勤勤这种体验派表演，来自于怎样的生活实践，总之在每个时刻，吴苔花的存在感都快破壁而出，紧紧抓住我说这才是人生啊，让人揪心地疼，走出影院长舒一口气，头顶似乎停着一朵云，一朵叫吴苔花的积雨云，她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清明前一天看完了《草木人间》，全片没有一个鬼但我感觉比鬼片还要可怕。

人对鬼的恐惧实际上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来自于人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

目莲和苔花先后掉入的“养老馆”和“蝴蝶国际”陷阱，则是人对人有意的精神控制。

比起人出于求生本能而时刻提防的鬼，来自另外一群人的有预谋、有计划地洗脑则是防不胜防，比鬼还要恐怖的存在。

《周处除三害》里也有对洗脑的呈现，但是由于篇幅所限没办法过多展开灵修组织的各种手段，只展现了他们是如何利用身患绝症的人对健康的渴望来实施精神控制，以达到榨光受害者钱财和劳动力的目的。

与《周处除三害》相比，《草木人间》的受害者画像更贴近我们普通人。

导演在拍传销片段的时候，特地选了因为不同原因加入蝴蝶国际的受害者。

有苔花这样想帮儿子在杭州落脚需要赚一大笔钱的，有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想来蝴蝶国际试试的，有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想打拼一下给家人多留点财产的，还有做家庭主妇被丈夫看不起想通过蝴蝶国际找到尊严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我们都懂，因为贪财而被骗的人越来越少，导演所刻画的受害者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贪婪成性的，反而都是善良的、正在努力生活的人，正如坐在电影院里的大多数观众一样。

特别喜欢导演的一点是对苔花加入蝴蝶国际的真正原因的处理。

虽然她需要钱，但在看到“上总”的人拿走一千零八十万之后，她也没有立刻被狂热的氛围感染，依然保持着克制和疏离，只象征性地选择认购了一盒足贴。

驱动她下定决心加入的场景是万晴和她的假儿子相拥而泣。

当看到万晴从一个得了乳腺癌被儿子嫌弃的母亲，到加入蝴蝶国际如今变成了儿子的骄傲，这种蜕变彻底击中了苔花的心。

过去那些年她对儿子的亏欠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弥补，这种愧疚让她甘愿卖掉房子落入传销组织所编织的陷阱里。

没有被灵修组织、传销组织欺骗并不是因为我们就要比受害者更聪明、更不贪婪，而是我们足够幸运，在人生遇到困境和危机的时候，刚好没有伪装成救命稻草的杀人绳索放在我们手边而已。

另外一个我很喜欢的点在于导演对洗脑话术和方法的呈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为了隐藏传销组织的本质，蝴蝶国际在包装上也是非常与时俱进的。

第一次大会的时候，为了打消刚入局的新人对传销组织的顾虑，蝴蝶国际的头头特地跳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说“这就是传销”，故意给了主持人一个当着所有人的面洗白的机会。

给新人介绍模式的时候也说这不是传销而是直销，甚至套上了“共享经济”的壳子把它包装成一种先进的商业模式，和区块链、元宇宙放在一起，看起来不明觉厉。

化妆买衣服做造型，在朋友圈发假的去三亚旅游的照片，也被说成是一种营销手段，只是在“打造人设”。

在这个遍地都是KOL和KOC的时代，每个人都会经营自己的朋友圈，给自己打造一个人设。

这段还刚好 call back 了每天直播的“炒茶大师”老钱，就算是目莲面对这个说法都哑口无言。

正是这些与时俱进不断更新的包装手法，让万晴哪怕到了“上总”的那一天都不能确定蝴蝶国际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传销组织，直到梁龙演的头头亲口告诉她真相她才确认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蝴蝶国际和养老馆刚好形成了一种互文。

目莲的养老馆是一种更初级的骗，老板豪不隐藏自己的目的就是让老人来这里买产品花钱，甚至把精神控制的手段也分步骤拆解出来教给员工，包括怎么去提供情绪价值赢得老人的信任，怎么利用愧疚和恐惧让老人自愿把养老钱送给他们等等。

蝴蝶国际则更高明，先是瓦解苔花对自己的认识，继而灌输新的价值观——“苔花很小很卑微，但苔花可以成为一株牡丹”，让苔花完全依赖于组织。

身份地位上的平等、在社会或家庭里欠缺的尊重和关爱等情绪价值，在蝴蝶国际这里都可以拥有。

这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快乐，让苔花到了后期已经全身心地相信自己所投入的事业是值得的，甚至不惜与儿子目莲反目成仇，也有了蒋勤勤在路灯下那段近乎癫狂的表演。

从小到大都在不断学习反传销的知识，但很少有如此深入地刻画受害者的变化来揭露精神控制的电影。

导演还留下了一个让我觉得难以判断对错的问题——苔花在路灯下大喊“我花钱买快乐不行吗”。

看到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至少我有过。

钱能买来的快乐和尊重当然不是真正的快乐和尊重，但我们在一个商品社会里，消费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人也被异化。

人性中所有珍贵的东西好像都可以被明码标价，人正在沦为工具甚至可以说是物品，只是如今我们好像越来越接受这种变化，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草木人间》的故事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提醒，提醒我自己花钱并不能买来真正的快乐，提醒我也有可能遇到精神控制，提醒我自己人造的地狱往往会伪装成天堂的样子出现。

2024年4月3日，杭州富阳青年导演顾晓刚企划的“山水电影”第二部——《草木人间》全国上映。

此前他拍摄的《春江水暖》聚焦家乡富阳一户大家庭的四季变迁，具有浓浓的乡土情怀与人文关怀，作品更是在当年的First青年电影节上荣获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项大奖。

时隔五年，顾晓刚携新作《草木人间》重回银幕，新片将目光聚焦在风景更加瑰丽的杭州西湖，并由吴磊、蒋勤勤和陈建斌等众星演绎一段精彩的、现代版的“目莲救母”的反传销故事。

全片讲述了大学毕业生何目莲与做采茶女的母亲吴苔花一起生活，准备在杭州买房定居。

然而平静的生活却因一些变故而被打破，吴苔花跟随着她最好的朋友试图谋生却反而身陷传销组织，目莲为救母亲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影片中有一段极具感染力的表演，来自饰演母亲吴苔花的演员蒋勤勤。

当她与潜入传销现场试图拯救她的何目莲起正面冲突时，我才真正地、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穷了大半辈子却从来都寡言少语，对自己儿子倾注全身心的爱的50岁中年女性心中究竟压抑了多少对于命运不公的愤怒与不甘——作为一个妻子，她的丈夫何山凭空消失了十年，对妻儿不管不问、一走了之；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的工作、对象一直都没有着落——她曾对孩子说过一个存在于她心中的对未来儿媳的美好想象，也表达过但凡能看到那一天，她死也愿意；作为一个采茶女，结束一天的上山下山采茶辛劳之后，她还要面对“茶山社会”里同事们的风言风语。

她的心中多么渴望能够有一个对她好的、可以呵护她坚强外表下包裹着的，柔软而脆弱的内心的人的出现。

她以为茶店老板老钱就是这个人，因此私底下与他有过几次幽会。

结果不仅流言四起，老钱的母亲甚至亲自跑到茶山来，当着她所有同事的面当众羞辱吴苔花。

指责其“命穷贱却欲高攀”，并将其赶出茶山。

这也使她痛苦地意识到了：人的社会地位对人究竟有多么重要，感受到了阶级固化带给人与生俱来的强烈自卑和焦虑。

即使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苔花都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

然而，她对生活有多少期望，反过来，在那希望的另一面——她在彻底崩溃的时候，就会对生活产生多少绝望。

有很多人提出质疑并对苔花后面那反常而极端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在他们看来，苔花会去选择相信传销是一件令人极其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是她这样一位对孩子尽心尽力的坚强女性中了传销的毒呢？

此中原因其实很容易理解： 她其实是一位被时代和命运的车轮推到濒临生活绝境的女人，其内心中更有作为一位母亲的无奈与心酸。

无论是儿子还是男友，又或仅仅是想保住自己的采茶工作，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权力。

而传销所营造出来的最最摄住人心的幻觉便是——让你相信自己“拥有权力”。

正如她一直不停重复、反复念叨的如同咒语一般的——“现在我是一位独立自信的新时代女性……”本质上是对自己拥有控制自己形象、观念和生活方式的权力的想象。

回到吴苔花这个人本身，区别于传统的家长制，苔花即使在她儿子强烈反对她与老钱谈对象的情况下，也是选择努力安抚儿子的情绪。

尝试着与他沟通，并争取达到相互的理解，而非一味地以家长的权威去控制他人的想法。

由此可见，苔花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充满着中国传统的、全心全意为了家人的、坚强而温和的母亲。

作为对短期内发生了过多印证自己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事情的过度补偿，她渴望传销所提供的“解决方案”的本质，是渴望重新掌握正驶向悬崖边缘的命运之舟，以及撑起自己即将倒塌的生活之楼。

如此对比，对生活充满激情实在是一把双刃剑。

像传销之类的组织，正是抓住了那些对生活失望的人们急于夺回生活主动权的这一心理，从而达到控制人心的效果。

《草木人间》蕴含的价值，正是将这样的传销手段掰开、揉碎，展现给世人看，以警示人们有效地抵御这样的迷惑和洗脑。

而回到吴苔花生活中，她之所以在遭受生活打击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其内心保留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是她的儿子。

而直到她儿子发现不对劲并果断选择报警抓她，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连儿子也已经失去了。

这，便是压死苔花的最后一桩变故。

由此观之，儿子的报警起到了激化矛盾的效果。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崩溃，苔花经历了这些，不可能期望她还像个正常人一样，因此才会有看上去有点魔幻的极端行为。

紧接着后面雨中打骂儿子的镜头，一方面其实是有导演的艺术化表现手法的存在，比如类似于话剧的仰拍式镜头的设计，以及路边特意选用的红色灯光暗示人物进入癫狂状态的内心；另一方面当然是她在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才会做出这样不合常规的行为。

她早已将传销组织提供给自己的幻想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不放。

这个意义上来说，传销的术语对她而言就是毒品无异。

在《草木人间》里，我们看到了一位善良的、对儿子充满爱的母亲却因为人性、因为人心中永远存在的心理发展差异，而被迫成为自己幻想的奴隶的全过程。

最终，这一切被导演以细腻而严谨的手法展现了出来，它连同杭州西湖边上如纪录片般美丽的景色结合起来，共同造就了这一部既有美景风光，又有精彩表演以及对于底层人物进行了细致刻画的《草木人间》。

作为山水图的卷二，相信它会带给我们不同于《春江水暖》的别具一格的惊喜。

文∶万年

比起母親joker式表演更get到兒子表演嘅層次感。

冇左父親嘅兒子只可以依賴母親，當母親陷入瘋癲之後，作為兒子嘅生活崩塌，手足無措、迷茫、恐懼，響恐懼中尋找出路，深入傳銷嘅掙扎（斬樹嘅意向真係點睛之筆），最終餵食嘅無力感等等，年輕演員能帶來咁豐富嘅表演真係令人意外，出發上山前對雙眼嘅特寫飽含故事。

真係要俾個like俾吳磊，導演嘅鏡頭完全唔吝嗇對男主角嘅喜愛。

一、先说燃烧。

这个电影确实让我想起一些人和事。

记得小时候，90年代中期，传销在中国特新鲜特火。

说起来不怕人笑，我妈当时也参与了，我还记得我家书架上有一本印刷精美的册子，上面就是传销组织（它们自称为直销）各层头目（他们自称x总）的照片，其中夫妻档很多，我也是由此第一次知道伉俪一词。

照片上的人都穿着体面而过于隆重，精神焕发意气扬扬，从里到外确实给我们偏远落后小镇带来极大震撼。

它们的产品是化妆品，包装超前而精美，我妈买了些锁在柜子里，她也曾指着书上的天梯图说她想成为谁谁谁。

后来大概是国家专项整治，或者是传销组织赚了一笔跑路，又或者纯粹是幸运。

我妈不再继续参与了，必然亏了一些钱，但不至于伤筋动骨，这件事在家里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但并非人人都那么幸运，听说参加平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也不少。

后来我就常见到一些叔叔阿姨，在某段时间忽然意气风发起来，穿得笔挺鲜亮，走起路虎虎生风，阿姨们妆和发型弄得煞有介事——但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大多数又回到生活里，不修边幅，一副认了命的态度，等待或已经衰老。

如果你看过《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就是斯琴高娃前后变化的样子。

从那时我不解，到现在我惊觉：这到底是人生走了弯路，还是草木们一生只有一次的燃烧？

当我看到蒋勤勤饰演的苔花在素面朝天的采茶妇女到进取得风尘味十足的浓妆传销“女强人”时，吴磊饰演的儿子尴尬不已，我则会心一笑，这复刻了我小时候的记忆——一种对自己渴望生活的手忙脚乱过犹不及乃至，咬牙切齿。

电影出现了两种骗术，一个是保健品，一个是传销，两者互为镜像的。

保健品的愿者上钩好解释，因为那实际上是一种服务转移，用买保健品的钱支付陪伴服务，老年人上钩是因为孤独。

传销则让人困惑得多，义务教育这么多年，天下掉馅饼的美事还有这么多人相信？

于是解释变为：贪，贪心吃大亏。

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回想我妈妈参与传销，不是最缺钱的时候，却是她最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彼时她正从创业开诊所到被卫生院收为编外人，收入一落千丈不说，还被人歧视排挤，她憋了一股气想证明自己。

想证明自己的人何其多，但成功何其稀缺！

当成功难以达到，但自我证明已成执念，怎么办？

当现实的痛苦不可承受，有人选择消耗所有来成就一次燃烧，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

我并无一点为万恶的传销辩护的意思。

但人人都孤独过，却不见得人人都被侮辱、惨痛失败过。

所以大家看得见老年人的内心，却未必看见被侮辱损害者的内心。

社会对后者的长期漠视导致了这种结果，吴苔花在雨中疯狂的喊叫宣告了这点：她知道她在花钱买高兴，在花钱做自己，一辈子第一次做自己。

他们只能采取这种极端的方法——一生只可支持一次的燃烧，他们已别无选择。

因为人间有花有珍宝，而他们是草木。

二、再谈电影。

比起前作《春江水暖》，《草木人间》的观感令人十分意外。

它以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组成，一种是在片子头尾的东式素净，一种则是占电影主体的西式暗黑。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并立在电影当中，有人以为是导演的自我挑战，有人视为是生硬的拼贴堆砌，如何理解，要看如何看待导演的创作之路。

这种撕裂般的对立确实造就了感官上的刺激：小津安二郎式的家常私语如何与华尔街之狼式的癫狂过火对接？

传销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充满戏剧性的，是无数表演人格的碰撞。

我很喜欢电影中关于传销的段落，尤其是后半段吴磊打入传销组织之后，导演利用光影将背景进一步虚化，传销的团建被演绎为宗教仪式，怪诞的行为进一步抽象化。

在末日降临式音乐的映衬下，电影呈现出国产电影难得一见的暗黑风格，具备着某种邪典电影的气质。

蒋勤勤的表演无疑是全场最佳。

我总想，蒋勤勤这样的演员，年龄大了该演什么？

从《苍天有泪》和《风云》的温婉美女一路走来，她的美貌是优势也是转型的负担。

电影中吴苔花的演绎是她闯出的一条新路。

如果是电影带有邪典的气质，那么蒋勤勤演绎的吴苔花则是更成熟的邪典人物。

被儿子举报之后，在雨中妆容花了仿若面具，身体语言僵直颤抖，再加上大红大紫的套裙，不就是菲尼克斯小丑的翻版？

那段一镜到底的歇斯底里发言虽然不无过火之嫌，却震撼人心，将底层人想要自我证明的无力感、道德约束和渴望成功之间的矛盾感演绎得很到位。

《守望者》里老年丝鬼对女儿说：你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到了我这个岁数，一切都在眼前黯淡下去，唯有过去闪闪发亮，哪怕是那最污浊不堪的。

一语道破其中的秘密。

如果说雨中的喊叫是一种分裂，传销骗局败露之后吴苔花在酒店里的独舞则接近癫狂，那本不属于她的高档酒店里、高档套装上，象征着她穷味的茶虫却如影随形，嘲笑着她的失败。

电影末尾的山涧里，吴苔花为了驱除心中象征欲望的猛虎，所发出的尖利喊叫则让人毛骨悚然。

分裂、癫狂、阴森恐怖，以及参加传销组织前的素面朝天又心有不甘的中年妇女形象，蒋勤勤都把握得很稳定，没有失常，殊为不易。

而且，这种气质的人物是之前的国产电影里少见的，我们应该感谢蒋勤勤为中老年妇女演员的再就业提供了新思路。

三、最后说说导演。

顾晓刚是值得关注的中国年轻导演。

看了《春江水暖》之后我这样认为，看了《草木人间》我依然这样认为。

顾晓刚本身的经历很神奇，88年生人，上的是理工学校，学的是服装设计，却当上了导演。

在中国当导演有多难？

连姜文这样资源丰富的圈内人都说第一步太难了，并提出有名的作品悖论：要当导演需要有好作品证明自己，但要有好作品必须先（他妈的）当上导演。

顾晓刚却取得相当亮眼的成绩，他不是中戏北影科班出来的，人是小地方的人，背后也没有什么大人物，这种亲切感怎么不会让我们这些喜欢电影的普通人倍加关注，倍受鼓舞甚至想入非非？

他为了筹拍第一部故事长片《春江水暖》动员了全家的力量，在找到最后稳定的投资前，甚至全团队撸网贷。

但电影却从这种焦头烂额的现实中抽离出来，用极其内敛的语调讲述了浙江富阳富春江畔一家人的生活。

在结构上以四季变迁为干，以人情冷暖为枝，融家庭日常于山水画卷，是富于地域气质和东方审美的文艺片，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并不让人觉得冗长，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春江水暖》的成功也成为《草木人间》招致批评的原因，许多观众惊讶地发现，为什么那种侯孝贤式、是枝裕和式的顾晓刚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种强烈色彩的拼贴？

我却更愿意将电影风格的突变视为导演的高远志向。

的确，顾晓刚在质朴自然的美学风格上是有天赋的，《春江水暖》完成得扎实稳定。

但他继续拍下去，恐怕也是很难超追到类似风格的佼佼者如侯孝贤、是枝裕和，更不用说杨德昌、小津安二郎这些大神。

他尚且年轻，也想去驾驭更多的影像风格，电影史上并非没有十项全能的电影导演，库布里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并非期待顾晓刚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只是这条路已被证明虽行人稀少，但路远可达。

至少在《草木人间》里，一种激进躁狂、暗黑先锋的影像风格能够被看到。

当然，从《春江水暖》开始存在的一些短板，依旧在这部电影里延续着。

比如过于书面的独白和电影环境的脱节，文学性太强的自白并没有加强电影的深度，反而削弱了表现力。

另外，不用担心三部曲这种说法影响观感，这实际是两部电影，建议去看看《春江水暖》，能更好地理解导演的思路。

在两部电影的比较中，我的确看到某种程度的“进”，哪怕这种“进”，是相当曲折的。

在以追思逝去亲人为主题的清明假期，浙江导演顾晓刚“山水图”系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电影《草木人间》悄然公映，考虑到这个系列中的第一部《春江水暖》是2020年8月21日于国内网络流媒体发布，这部《草木人间》，实际上是顾晓刚导演于国内院线公映的第一部电影作品。

截至笔者写作时（4月6日上午），《草木人间》的豆瓣评分为7.0分，比《春江水暖》的豆瓣评分7.3还要低0.3分，这个评分多少能代表广义上的影迷之于这部电影的综合评价。

然而就笔者个人而言，《草木人间》在命名哲学上的丰富寓意、在影像语言上大胆的反差与对照式运用，以及几位主演可以跟先前公映的台湾电影《周处除三害》相媲美的精彩表演，都让这部电影足以位列笔者2024年度的最佳电影行列。

“草木”与“人间”片名《草木人间》，让笔者想起自己家乡南通的乡贤张謇先生的一句名言——“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

”事实上，影片中之于浙江山水茶园的自然风光的唯美化呈现，以及之于每一位人物平视化而富于同情式理解的影像语言记录，都可谓在跟张謇先生的这句名言，展开互文与对话连接。

在张謇先生的名言中，人“不与草木同腐”的前提条件，是“遗留一二有用事业”。

而在电影中，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之所以会被蝴蝶国际的传销活动所蛊惑，其根本原因，也是之于自身存在意义的维护与彰显。

作为一位丈夫早早逃离、儿子普普通通、情人缺乏担当的平民女性，蝴蝶国际的传销，至少以一种虚幻式的“梦幻泡影”（出自《金刚经》），赋予了她独立、自强、自信的全新女性形象。

这种类似电影《周处除三害》里的“新造的人”（出自电影《周处除三害》中的同名主题曲）式建构，让吴苔花自愿成为蝴蝶国际传销骗局的被裹挟者。

也让她在“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出自清代文人袁枚的诗句，在电影中被反复征引）的虚幻主体建构当中，一步步沦为传销骗局的“集体无意识”客体。

在电影中，类似“草木人间”与“吴苔花”这样的讲究命名哲学还有很多。

比如吴苔花的儿子被命名为“何目莲”，这显然是跟中国传统神话中的“目连救母”的故事产生直接意义上的互文关系。

而之所以将儿子命名为“目莲”而非“目连”，也是取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中国古典文化意象。

而直接将吴苔花骗入传销组织的好姐妹金兰，也是以“义结金兰”这样为大家耳熟能详的传统文化意象，来传递传销组织杀熟骗熟的“人间至恶”批判。

更不用说在蝴蝶国际传销活动的呈现画面中，《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意象反复出现，被传销组织用来说明好的团队的重要性。

民间江湖之“鱼龙混杂”，与传统文化之“善恶交织”，都充分体现出顾晓刚导演以日常生活传递古今延续与文化传承的良苦用心，让人生敬。

“疯魔”与“成活”跟“山水图”系列第一部《春江水暖》中温婉、写意式的影像叙事不同，《草木人间》中的影像叙事，采取了反差和对比效应极强的两个极端式的影像呈现——一边是江南山水茶园的自然风光呈现，诗意、温婉、唯美，源自人间而又有一种超越尘世的自然之美；一边是普通平民为彰显个人存在意义而聚集的传销组织乱象，躁动、狰狞、疯狂，慷慨陈词的背后尽显“集体无意识”之恐怖与可怕。

这种极具反差式的影像呈现，正是与自然相对应的人间两面的类型化浓缩与写照——在自然，有唯美诗意，就有弱肉强食；在人间，有善良纯真，就有疯魔不止。

一边是以特写和中远景镜头构成的山水茶园美景，一边是以近景、特写、定格和清晰到让人不适的人物癫狂状态与眼睛、面庞等直接呈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器官呈现，顾晓刚导演以勇于挑战自我的影像语言革新，将山水人间的善与恶、明与暗、平静与癫狂交织的纷繁状态呈现无余，其反差愈强烈，这种影像映照的自然与人间的多元、复杂与真实性，也就愈发丰富。

写意与写实交融的表演呈现相较于戏剧与影像的文本而言，一部电影或戏剧作品，能否真正成立，在导演之外的最重要因素，就是表演。

而在《草木人间》中，饰演吴苔花的蒋勤勤与饰演何目莲的吴磊，均为观众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在影片开始阶段，镜头从中远景的山水茶园呈现，逐步聚焦定格到作为采茶女的吴苔花身上。

从想卖掉老家房子来为计划在杭州定居的儿子买房，就足以体现一位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母亲的艰难与不易，这种为儿子牺牲自我的人物设定，为之后吴苔花被裹挟进传销组织埋下了伏笔。

吴苔花进入蝴蝶国际之后，从不太相信和犹豫迟疑，到裹挟其中与疯魔不已，其关键性的转变因素，就在于蝴蝶国际以杀熟骗熟式的邪恶逻辑，为自身存在意义正名的蛊惑式哲学。

这对于一位过往存在意义总是建立在丈夫、在儿子、在工作身上的平民女性来说，是极具诱惑而少有抵抗能力的。

影片的高潮部分，吴苔花以彩妆浓厚的“哥特”（西方建筑与音乐术语）式造型，肆意宣泄自己心中的怒气与癫狂状态的场景，自然让人想起美国电影《小丑》里“小丑”起身革命、大肆破坏的经典画面。

为弱者正名，是传销骗局的底层逻辑，也是“弱者的反抗”（詹姆斯·C·斯科特语）的建构基础。

而吴磊饰演儿子何目莲这个角色的精彩之处，单纯从最能反映人物心灵变化的目光中，就可见一斑——片中开始，刚刚在杭州找到工作的儿子，面对母亲和山水茶园时，目光清澈，富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然而自己深陷养老健康骗子公司之中、母亲又被传销骗局所裹挟之时，儿子的目光越发迷茫与黯淡，甚至仔细观察的话，目光中疲惫、彷徨与苦累重重的元素尽显。

到了影片末尾，传销骗局被一网打尽，识破骗局真相的母亲等待被救赎。

此时，儿子与母亲再次回归那唯美诗意的山水田园之间，此时儿子的目光重归清澈，这种清澈之中，又多了几分沧桑与笃定。

这样的出色演绎，不禁让人想起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

”感谢晓刚导演和其编创团队带来的精彩电影作品，也希望更多有缘的观众能走进电影院，从这部用心创作而成的电影《草木人间》中，收获更多感动、共鸣与思考。

2024年4月6日上午作于竹林斋。

（本文于2024年4月20日刊发于“北京文艺观察”公号。

）

看完《草木人间》我又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各种刷蒋勤勤的表演片段，可以说吴苔花这个角色被她完全吃透了。

尤其是她被骗入传销组织蝴蝶国际后的角色状态变化，我把她分成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试探中重塑内心、第二个阶段是在认可中迷失自我、第三个阶段是在现实中自我毁灭。

电影中她的情绪递进，真的值得反复观看！

在我看来第一个阶段在试探中重塑内心，吴苔花是痛苦的。

初入组织的拘谨感和自卑感被蒋勤勤展现的淋漓尽致，虽然这个一开始没有多么轰轰烈烈的表演，但在平淡如水的细节处理中，她把你慢慢带入到了吴苔花的精神世界。

吴苔花在台下看着万晴，一个看起来精致自信的都市女人，因为产品收获了新的成功，新的认可，这些都没有令吴苔花着迷沉沦。

反而是万晴儿子的一段感谢妈妈的话，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蒋勤勤演出了那一刻吴苔花内心的挣扎，她也渴望自己能被儿子夸赞，得到儿子的赞同，成为儿子的骄傲。

所以第一个阶段她在认清内心中痛苦煎熬，最终在组织的PUA下重塑内心，重新建立起了“要做独立、自信的吴苔花”的目标。

第二个阶段的她和无数被骗入传销的人一样，逐渐适应并开始享受虚假的世界，虚假的旅游，虚假的成功，仿佛眼前的一切最终的走向都是成功，这里的她有过快乐，也因为儿子的不理解而歇斯底里。

整个情绪的变化蒋勤勤也诠释的很到位，在宣传产品中，得到别人的认同感，得到儿子的关注，吴苔花逐渐开朗起来。

第三个阶段是梦破灭的自我厌弃，她一心求死，被束缚住了四肢，只能被绑在轮椅上。

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活死人”状态看得人很难受，想怪她咎由自取，可又让人忍不住可怜她。

儿子亲手喂粥给她，她反抗的吐掉，像颗毫无生机的杂草，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死的不能再死了，全然一副任儿子“处置”的样子。

电影的最后，儿子背着母亲往山上走，脑海中回忆起曾经母亲在茶山采茶的样子，看着屏幕上美好的吴苔花，一时间我心生唏嘘。

整个片子都没有血腥与暴力，没有可怕恐怖的画面，但就是从吴苔花的身上，慢慢渗透给了观众传销的可怕。

蒋勤勤这种悄无声息的情绪感染力真的很厉害，一点点通过吴苔花的故事带入观众本身，这对演员的情绪和表演都有极高的要求。

《草木人间》里全员演技在线，吴磊和蒋勤勤的对手戏很精彩，也确实是部值得一看再看的好片子！

其中的警示教育意义相信每个看过电影的人，都能感同身受吧！